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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小扇2021-02-25 12:3728,042

  槐安的天气依旧热得让人怀疑人生,那片海就跟摆设似的,半点感受不到临海城市应有的凉爽。车子过了收费站没有进市区,沿盘山道开到扶兰庄园。今天依旧不是对外

  开放的日子,整座山头都显得空幽。林深疑惑:“不回家吗?”顾倾淮冲她眨眼:“带你见个人。”怎么也没想到,他带她见的这个人会是周商。头发银白的老人穿一袭湖色

  缎绣长衫,坐在竹阁内喝茶,身后是一扇山水翠屏,屏上的画临摹的是他十年

  前的作品《华山叹》。顾倾淮将外套搭在椅背上:“周叔,喝什么茶呢?”“西湖龙井,尝尝?”说完看向门口的林深,脸上笑意和蔼,“这就是那

  位叫林深的小姑娘吧?”“周……老前辈。”眼下这情景,她再迟钝也明白前几天周商为何会无缘无故帮她发声了。顾倾淮领着她坐下,朝周商笑道:“她怕生,周叔您可别端着架子吓着

  她啊。”

  “你这臭小子,我什么时候端架子了?”周商佯怒,笑呵呵地看着林深,

  “叫什么老前辈啊,多见外,跟着这小子叫叔就行。”林深有点紧张,抿了抿唇才轻声喊:“周叔叔好。”周商似乎听得很受用,乐呵呵的,倒了杯茶递给她:“小姑娘跟我想得

  不太一样,看到你的画时还以为作者会是个张扬锋利的女孩,没想到差别这

  么大。”林深不自觉地前倾身子:“您看过我的画?”“当然,连棠酒店每一层楼我都看过。”他握着青花瓷的茶盏端详,“虽

  说跟我不是一个派系,但艺术是一脉相承的。你的画有感情、有特点,锐利、饱满,说实话,给我的冲击不小。”本来以为这位老前辈在网络上发声支持她是因为受了顾倾淮的委托,没想

  到他真的花了心思去研究,语气中的欣赏之意,也不像是客套。林深扭头看顾倾淮,他意有所感,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一场气氛融洽的谈天,周商作为一代国画大师,他的学术和风骨都令林深

  感到钦佩,虽然两人所绘不是同一派系,但他就技术上给了林深很多来自前辈的建议,临近傍晚时这场关于绘画艺术的聊天才终于结束。吃过饭跟周商告别后,顾倾淮送她离开,夜晚的扶兰庄园更显幽静,到了夜里才发现路旁的兰花丛中点缀了八角灯,像团团簇拥的萤火虫。见林深看得认真,顾倾淮放慢了车速,驶出大门时对她说:“喜欢的话,下次再带你过来。”她回忆了一下关于扶兰庄园背后主人的传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这个庄园是你的?”顾倾淮不甚在意地点头:“前两年庄园的主人生意亏损急缺资金,把这庄

  园卖给了我。”林深不知道怎么接话,沉默一下说:“挺贵的吧……”顾倾淮笑着看了她一眼:“是挺贵的。”车子将她送到孟时雨家楼下,这个时间点,小区的绿化花园里已经有不少

  人带着蹒跚学步的小孩在散步,显得人气蓬勃。林深下车跟他道谢,他手指搭着车窗:“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她愣了一下:“我手机掉在火里了。”他挑唇:“所以,需要我给你买新手机吗?”吓得她赶紧摇头:“不用!明天我自己去买。”他笑起来,埋头在车匣子

  里找了一支笔,“手给我。”

  林深迟疑着将手从车窗伸进去,他拧开笔帽,左手握住她的手指,右手在

  她的手掌写下一串电话号码。“补卡之后打给我。”放开手,指尖余温退去,骤然生凉,林深沉默着将手收回来。他笑着挥挥手:“早点睡,下次见。”她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不会再见了,她在心底默默地说。

  孟时雨给了她一把备用钥匙,开门进去屋内没人,最近孟时雨忙得不可开交,林深等到凌晨她才满身酒气地回来。

  “最近心理监察局内部换届,动作不小,接连不断的饭局,推不掉。”她似乎很疲惫,闲聊几句就去洗澡了,出来的时候一边擦头发一边说,“那演员出轨了你知道吗?”

  林深一向对娱乐圈的事不关注,被她问得有些懵,孟时雨笑起来:“现在

  网上热度都在这事上,你那件事已经淡下去了。”林深松口气,一夜无话。翌日她先去手机营业厅补了卡买了新手机,才打车去了沈沐的宠物诊所。下车的时候,沈沐正在塑胶篱笆圈出的院子里给那只萨摩耶洗澡,泡沫蹭

  得满身都是,林深走过去喊她:“沈医生。”她抬头看过来,用手背推推吊在鼻梁的黑框眼镜,好半天才想起来:“哦

  哦,是你啊,你叫林……”“林深。”“对,林深。”她拍拍萨摩耶的头威胁,“别动啊。”站起身在围裙上蹭

  蹭手,“你是来接那只流浪猫的吧?”林深点头,她奇怪地眨眨眼:“上次跟你一起来的那个人前两天来把猫接

  走了呀,他没跟你说吗?”宋潇寒把猫接走了?林深抿唇:“我手机坏了。”趴在地上的萨摩耶似乎有些坐不住,弓着身子抖了抖毛,泡沫甩得到处都

  是,从沈沐手下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子弹,你给我回来!”沈沐吼了一声,追了两圈才追上,朝它屁股打了几巴掌,萨摩耶被打得嗷嗷直叫,逗得林深都忍不住笑,卷了袖子走过去:“我帮你吧。”

  给这种大型犬类洗澡是一件很费精力和体力的事,林深和沈沐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还被甩了一身的水。不过挺开心的,林深记忆里养宠物还是搬家后,爸爸从泽水带回来一只黑白斑点的小土狗,她开心得不行,可不到一周小狗就生病去世了,此后她再也不敢养宠物了。

  林深不记得宋潇寒的电话,好在之前宋潇寒留了张名片在这里,沈沐趴在柜台找了半天,“你这朋友挺不招人喜欢的,拿了名片我就随手一丢,等我找找啊。”

  “他只是话比较少,人其实挺好的。”沈沐蹲在吧台下面,只看得见一个爆炸头:“对你是挺好的。”林深没接话,沈沐翻腾一阵终于找到名片,拿在手上看了两眼:“连棠,

  宋潇寒,这就没啦?这名片也太简朴了,谁知道他谁啊。”那个圈子的人当然都知道他是谁。林深笑笑接过名片:“沈医生我先

  走了。”沈沐冲她挥手:“拜拜,欢迎下次光临哟!”出门时,林深又注意到门檐上那串子弹做的风铃,弹面在阳光下泛出老旧

  的铜黄,风中轻摇时,冷光闪过她的眼。林深难得对一样东西感兴趣,回身问她:“沈医生,你这串风铃是在哪里买的?”沈沐正举着遥控器选剧,听见她的声音,举在半空中的手僵了僵,好半天,头也没回道:“自己做的。”夏风穿堂而过,风铃应声而响,子弹撞击间,音都沉沉。

  出门后,林深拨通名片上的号码,接通后那头的声音却不是宋潇寒,是他

  的助理金棕,“是林小姐啊,请你等一下,我这就帮你联系宋总。”没几分钟手机就响了,是宋潇寒的私人电话:“林深?”“是我。”她赶紧应声,将在乡下耽误一段时间手机又坏了的事解释一

  遍,最后询问,“宋总,那只猫……”“在我家,你要接走吗?”“嗯,麻烦你照料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电话那头笑了笑:“不麻烦。我来接你?”“不用了,你把地址告诉我,我自己过来。”“行。”挂了电话,手机收到他发来的地址,林深招了辆出租车前往。地

  址在三环外,靠近槐安最大的游乐场。那片地区前几年才开发出来,清幽雅致的小独栋,算是槐安著名的别墅区。

  林深听孟时雨提起过,宋家几代都住在水晶园,占地千余亩,高尔夫球场和游泳池都有好几个。而宋潇寒不和他们同住,一个人在外独居。门口保安做了拜访登记,亲自将她领过去。林深按了门铃,很快有人应门,房门打开时,她愣了一下。

  印象中的宋潇寒总是西装革履不苟言笑,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却一身家居打扮,白色连帽卫衣配运动裤,像大学时趿拉着拖鞋下楼拿外卖的男生,不修边幅却朝气蓬勃。

  “热吗?”

  林深反应过来,跟着他进屋:“不热。”

  他笑笑:“吃冰糕吗?”

  房间很大,摆设却不多,宋潇寒从冰箱里拿了根冰糕递给林深。电视里

  正在播一部纪录片,声音却开得很小。同处一室,林深有点尴尬,开口问他:“宋总,猫……”他正咬冰糕,没有用发胶定过型的碎发温柔地趴在额前:“我正在给它们

  洗澡。”“它们?”宋潇寒转身往后院走,推开玻璃门,是一方面积不小的庭院,而院子

  里……林深惊得半天没说话。院子里到处都是猫,粗略望过去,不下二十只。草坪中间有一个水喷头正

  喷水,几只猫满身的泡泡趴在一旁。“都是这附近的流浪猫。”他两三口咬完冰糕,挽了袖子走过去,一只黑猫懒洋洋地趴在地上,任由

  他抱起来冲澡。院子里有不少线团和逗猫棒,不远处的围墙上趴着几只花猫在晒太阳。“林深。”他用手背蹭蹭脸颊上的泡沫,笑起来时酒窝里都是阳光,“可以帮忙吗?”这个善良温暖的大男孩,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宋潇寒吗?林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走过去帮忙。他怀里的那只猫正是她在马路上救的那只,这些天长胖了不少,漆黑的眼睛充满了灵气。洗澡时它安安静静地躺在林深怀里,任由她将泡泡揉了它一身。等院子里所有的猫都洗过澡后,已近下午。宋潇寒拿了电吹风让她吹干衣

  服,出来时已经换好正装。

  “去上次那儿吃饭可以吗?”林深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解释,“看你似乎

  很喜欢那道甜品。”他说的是观潮阁的私人厨房。换回正装的宋潇寒似乎又变回那个高冷总裁,但眉眼敛得温和,耐心等她

  回答。林深摇摇头:“不用了宋总,我回家吃就行。”宋潇寒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抹失落,低声道:“我很久没跟人一起吃饭了。”这样充满孤独的嗓音,居然会从这样一个人嘴里说出来。林深拒绝的话卡

  在喉咙,因她实在太了解那种无力的孤独感了。她将收好的东西又放下去,在衣角揩揩手指:“要不就在你家吃吧?”绯闻热度好不容易过去,她可不想再被拍到上头条了。宋潇寒有些愉悦地

  点了下头,转而又为难:“做饭阿姨今天休假了。”他认真地问:“你会做饭吗?”林深觉得自己应该有底气一些:“我会煮泡面。”两人对视半天,宋潇寒笑起来:“我喜欢吃泡面。”煮面是用蜉蝣教她的方法做的。想到蜉蝣,难免又回想起不愉快的回忆。

  那通电话之后,他们再没有联系过,那个电话号码静静地躺在她的黑名单里,提醒着她永远不要再自作多情。鸡蛋入锅,汤底变浓,佐料的香味也散开,宋潇寒趁她煮面切了一碟水果,配上精心调制过的泡面,一顿简单的晚餐居然吃出了精致的感觉。

  这是林深第二次跟宋潇寒同桌用餐,或许是接触多了,也或许是用餐环境的日常化,两人聊了些流浪猫的事,较之初次,尴尬感减轻了不少。吃完饭,宋潇寒提议送林深回家,被她婉拒。他想起她的顾虑,将她送至门口就停了步伐,沉声道:“上次给你带来的麻烦,真的很抱歉!”他跟人道歉时的真诚总是令人忘记他的身份。由于孟时雨和画展的缘故,

  她也曾与上流社会的人士接触过,却从没有谁如他这般,谦虚真挚如斯。林深头一次冲他开玩笑:“也给你带去了麻烦,是不是我也应该道歉呢?”宋潇寒被她问得一愣,抿唇笑了笑,抬手拨拨头发,将装猫的盒子递过

  去:“帮你叫了车,路上小心。”黑猫“喵”了一声,似乎不舍。林深微微颔首:“宋总再见!”车子已经等在小区外。

  绯闻事件热度下降,林深不用再回避媒体,发了条消息给孟时雨后就回了自己家。家中许久不住,里外都蒙了一层灰,将黑猫放出后她就开始打扫卫生。

  宋潇寒给她写了一张养猫必备的清单,上面列出的东西家里几乎全没有,看来明天还要去一趟沈沐的宠物店。不过家里的院子倒适合养宠物,黑猫一下地就爬到了院内那棵槐树上,玩得很开心。

  晚上睡觉黑猫就趴在床尾,一向冷清的屋内突然多了一个活物,林深有些不习惯,但于深夜梦中惊醒时,听见黑猫安稳的呼吸,再不如以前惶惶,翻身之后便安心睡去。

  次日她带着黑猫又去了沈沐的宠物店。子弹照常卧在外面,对着每个经过的人摇尾巴,经过昨天的相处,它似乎已经认识林深,很热情地凑上来。沈沐又在看韩剧,这次的男主角高大帅气,正站在海边跟女主角告白,沈沐就托着腮趴在柜台上,一脸掩不住的花痴。林深喊了两遍“沈医生”她才反应过来,按了暂停之后转头笑嘻嘻地看着

  她:“你把小九接回来啦?”“小九?”她指指盒子里的黑猫:“它是被送到这儿的第九只流浪猫,所以我叫它

  小九。”林深将盒子放到柜台上:“那以后就叫它小九吧。”她把宋潇寒写的清单

  递给沈沐,“我要买这些,你这里都有吗?”沈沐看了一遍,推推硕大的黑框眼镜:“挺全的啊,谁写的?”“宋潇寒。”“他?”沈沐感到不可思议。要买的东西不少,沈沐一边找一边跟林深讲养猫的注意事项。林深捧着手

  机备忘录一一记下来,结完账东西已经多得抱不下了。沈沐看了一圈,提议:“我开车送你吧,反正今天也没什么生意。”林深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但她直爽的热情令人心生好感,便也没有拒

  绝。沈沐锁了门将车子开到路边,子弹熟练地跳上副驾驶,沈沐扭头道:“你坐后排吧,副驾驶全是子弹掉的毛。”车是适合小女生开的甲壳虫,后排放了好几个玩偶,车内响起嘻哈音乐时,连子弹都跟着摇头晃脑。沈沐问清楚地址后开车上道:“距我这儿挺近的嘛,就两个街区,以后可

  以常来玩儿啊。”林深笑:“好。”

  沈沐一手撑着方向盘,一手拨弄自己的爆炸头:“哎,林深,那个宋潇寒,是在追你吧?”林深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不是。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工作上的一些往来。”“那不然就是对我有偏见?”沈沐撇嘴,“对你体贴入微,跟我就一个字都舍不得多说,这差别对待也太过分了。”林深摇摇头,认真解释:“不是的,我刚接触他时他也是这样。我们第一

  次谈合作时,他就跟我说了三个字。”沈沐好奇:“哪三个字?”“好、换、行。”她把那天在连棠酒店初次见面的场景描绘了一遍,沈沐乐得不行,拍着方

  向盘笑:“惜字狂魔啊,跟都敏俊有得一拼了。”这下轮到林深好奇:“都敏俊是谁?”“都敏俊你都不知道?一部韩剧的男主角,是个外星人。”沈沐开始激

  动地跟她分享剧情,说到兴奋处忍不住手舞足蹈,林深不得不忍住笑提醒她:“注意开车。”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到了老槐巷。沈沐牵着子弹帮林深把东西搬回家,这种老式的小院似乎很得她的青睐,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林深同志,你也太幸福了,这地方四舍五入就是一栋小别墅啊,还带院儿。你家有烧烤架吗,改天我们BBQ啊?”

  这么多年,除孟时雨外,沈沐是第一个到家里做客的人。林深并不善于交友,但她意外喜欢沈沐的直爽与纯粹。或许内心里,她一直想要成为沈沐这样的人。

  时间趋于暮夏,苍榕山的榕树愈发青葱繁茂,孟时雨刚送走一个幻想症患

  者,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个戴着猎鹿帽的人走进来。光凭这顶帽子,孟时雨就知道来人是谁,有些欣喜地站起身来:“雷嘉。”身材中等的男人将帽檐抬高,细长眼角八字胡,这张脸显得过于精明,但

  嘴角的笑却很真诚:“老同学,好久不见啊。”“不是说下午才到吗?”孟时雨走过去给了他一个故人重逢的拥抱。雷嘉环视一圈,在沙发落座:“不错嘛,我们这些同学里,就你混得最

  好了。”

  “可比不上你的侦探社。”孟时雨忍着笑打量他,“这帽子戴在福尔摩斯

  头上挺帅的,怎么戴在你头上就不伦不类呢?”雷嘉取下帽子拍了拍帽檐,宝贝似的端详半天:“你那是被影视形象洗了脑,说不定真正的福尔摩斯还没我帅呢。”

  两人大学时关系不错,又隶属同一个社团,聊了会儿过往,咖啡续了两杯,雷嘉从包里拿出一个加密的文件袋递到她面前:“你拜托我的事,不敢不上心,但结果可能会让你失望。”

  孟时雨神色一凝,缓缓将文件袋撕开,听雷嘉沉声道:“对方是军方人士,资料很不好搞啊。托了几个朋友打听,一听名字都警惕得很。”文件只有三页,孟时雨一张张翻看,眉头锁得很紧。最后一页附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一群男生在篮球场抱着篮球抱臂而笑,一张是毕业照。

  “因为你说只想了解他的过往,所以我主要调查了他来槐安之前。但进度只到他大三那年,也就是七年前。第一张照片是他们班篮球队的合照,他在列,第二张是他们班的毕业照,没有他。”雷嘉顿了顿,“之后三年,无论怎么调查都找不到一丝消息。再然后就是四年前,他第一次在槐安出现。”

  孟时雨盯着照片上眉目清秀的顾倾淮:“也就是说,他有三年不为人知的空白期?”“我专程打听了你说的那个问题,他大学室友证实,他上大学时并没有失

  眠症状。”所有的秘密,似乎都隐藏在那三年里。孟时雨看着照片沉默良久,最后恳切地望着雷嘉:“我知道挺难的,但无论

  如何,希望你能调查出那三年他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这对我很重要。”雷嘉摸了摸胡须:“很难想象你会对一个人如此感兴趣。”孟时雨苦笑:“没办法,这关乎我的事业。治不好他,这将成为我从医生

  涯的污点。”而治好了,这将使她的事业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那些讥讽和质疑也将随之消散。第一个攀上珠穆朗玛峰的人,不也名垂青史了嘛。雷嘉若有所思地点头:“行,我努力。”他沉吟一下,“不过,时雨,在

  调查过程中我还发现一件事。”“嗯?”“除了我,还有另一伙人也在调查他。”孟时雨愣了一下:“知道是谁吗?”

  “不清楚,对方行踪比我更加隐秘。”

  除了她,还有谁会对顾倾淮的过往感兴趣?沉思良久,她语气凝重:“这

  件事也麻烦你留意一下,或许会涉及那三年的秘密。”“行。”雷嘉戴好帽子起身,“那我就先走了。”孟时雨错愕:“这么快?至少一起吃顿饭吧?”“下午还有点事,你以为我跨了大半个中国来槐安就是为了给你送文件

  啊。”雷嘉打趣道,“吃饭时间多的是,等我把你想要的东西调查齐全了,再请不迟。”孟时雨了解他性格洒脱,也不强求,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又嘱托几句才目送他离开。

  回到办公室,那几页文件静静地躺在茶几上,她掩上门坐下来,又逐字逐句翻看一遍。下午没有病人预约,这段时间忙得昏天黑地,她收拾一下准备去商场逛逛,刚出门,走廊尽头的楼梯迎面走来一个人。看清是谁后,孟时雨脸色有些难看,但转瞬又隐去,露出一个疏离的笑来。

  越敏学也看见她了,推推眼镜,笑得很温和:“时雨,要出去吗?”

  “嗯,有点事。”

  “什么事?我陪你去吧?”

  她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不用了,私事。”

  冷漠态度如此明显,按理说对方应该有自知之明,没想到他不退反进,唇

  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我可能会让你扫兴了。”孟时雨面无表情,他低头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笑吟吟地递到她面前:

  “需要你配合做一个心理测试。”孟时雨皱眉,并不接那份文件:“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心理测试?”“你的心理督导陈舟教授前不久高升去了北京,这事儿你知道吧?”孟时

  雨脸色一变,越敏学满意地笑起来,“不巧,我前不久调到了心理监察局,现在已经是你的新督导了。”

  每一位心理医生都会由心理监察局配备一个心理督导,定期检查心理医生的心理状况,以免他们受病人的负面影响而导致自身心理问题,确认他们心理是否健康,能否继续担任心理咨询治疗的工作。

  一旦督导确认心理医生出现问题,就会立即上报心理监察局,吊销从医资格证接受治疗。这是对心理医生的一种保护,也是对病人负责。孟时雨早就知道自己会有一位新的心理督导,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越敏学。依他小肚鸡肠的气量,免不了会公报私仇。

  她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咬牙切齿道:“越敏学,你这样有意思吗?事事

  都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你三番两次纠缠就算了,现在连如此下作的办法都想得

  出来?”

  越敏学嗤笑一声,一脸无辜:“时雨,你这是什么话?当你的心理督导是局里的安排,我只是服从安排而已。倒是你,如此不配合,难不成,是怕我检查出什么问题?”

  气氛僵持不下,孟时雨冷冷看了他一会儿,好半天,突然勾了勾唇角。刚才的针锋相对仿佛从未发生,她侧身推开办公室的门,笑着客气道:“怎么会,越导,你请。”

  助手听到动静探身出来查看,她笑吟吟地吩咐:“小唐,煮两杯咖啡进来。不对,一杯咖啡一杯茶,我记得,越导不喝咖啡是吗?”莫名其妙,占了上风的越敏学在她这个笑里有些怵,收了得寸进尺的势头,敷衍道:“咖啡也行。”

  办公室冷气还未散,越敏学将需要的文件一份份摆出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孟时雨就坐在平日病人坐的位置,手指扣着咖啡杯,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越敏学走到她对面坐下,一边翻文件一边偷瞄她,干咳一声:“时雨,那

  我们现在开始?”她挑眼:“行啊。”“先做一个基础的心理问答。”越敏学推推眼镜,“放松点。”孟时雨哼笑一声:“越导,是你该放松点。”越敏学被她噎得面容一僵,咬咬牙不再扯题外话,开始对她的心理进行测

  评。从心理测评到精神评估,测试进行了一个小时,结束的时候,杯里的咖啡已经凉透。越敏学抬手看看手表:“十二点半了,时雨,一起吃饭吧?山下新开了一

  家泰式料理,味道不错。”孟时雨穿好外套:“不好意思,约了人。”并不意外她的拒绝,越敏学笑笑,低头整理测评文件,看了半天,皱起眉

  头:“时雨,情绪管理这块儿你的得分偏低啊,精神力好像也不太合格。”他取下眼镜擦了擦,笑得真挚:“压力别太大。再这样下去,下一次心理

  测评说不好你会真出问题。”言语里的威胁,不难听懂。她冲他笑笑:“劳你费心了。”

  越敏学走后,孟时雨也没有逛街的心情了,待在办公室里很久没出去,午

  饭也没吃。助手小心翼翼地来敲门时,听见她疲惫的嗓音:“我不饿。”

  “孟医生,陈教授的电话,打你手机没人接……”她揉揉太阳穴睁开眼,拿起一旁调了静音的手机,有三个陈舟的未接来

  电。她招招手示意助手把电话拿过来,坐直身子后嗓音里堆出笑意。“陈老,不好意思啊,刚才有点忙。”陈舟,她的前督导,刚毕业时她曾受教于他门下,在心理学领域享有盛

  名。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她猜测是和越敏学有关。果然,电话那头的语气带着些歉意:“我也刚知道你的新督导是小越。这

  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儿小,听说你们之间有些小矛盾,他没有为难你吧?”“让您操心了,没有。”陈舟在那头叹气:“这次监察局大换血,我的很多人事关系都废弃了,也

  帮不上你什么忙。”孟时雨感激他的问候,笑着宽慰几句后,问起她一直关心的问题:“陈

  老,这次评教授的事儿……”“你还是太年轻了。”手指僵了僵,她挤出一个笑:“前几年国内年纪最轻评上教授的那位医

  生,也才27岁吧?”

  “你说的那位,当年可是完成了那项震惊业界的多重人格分裂症病例。”陈舟语重心长,“小孟,这事儿急不得,一步一个脚印,你还年轻,以你现在的资历,再过几年,那教授名额是板上钉钉的事啊。”

  她沉默着。陈舟叹气:“你要是非要现在就评上教授,那就学习那位前辈,也做出一

  个震惊业界的案例。”脑海里浮现出顾倾淮总是玩味的笑容,她咬咬唇,低声道:“知道了。”挂了电话,她的目光落在壁柜里加密的文件袋上。那里面收录了有关顾倾

  淮全部的资料,加上今早雷嘉送来的背景调查,这半年来,她几乎将大半的时

  间都耗在了他身上。然而依旧一无所获。他跟她以前接触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外表下,是一颗

  铜墙铁壁戒备森严的心。无数次的昂扬斗志,都在他这里败北。曾经她看不起那些最终放弃治疗的医生,如今她似乎也快成为其中一员了。叫她怎么甘心。

  蓝夜酒廊,孟时雨第三晚来到这里。受挫之后买醉消愁,是这世上多数人

  无可避免的俗套。

  被越敏学那件事一闹,郁郁间又多喝了两杯,拿包离开时,脚步已经有些踉跄。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多得是不怀好意的人,刚走了没两步,肩头环上来一只手。

  高大男人留板寸头,呼吸间酒气熏人:“小姐,你好像醉了,我送你回

  去吧?”孟时雨厌恶地将他推开,冷声道:“滚。”趁板寸头愣神间,加快步伐离开。夜风一吹,胃里一阵翻滚,她扶着路灯

  干呕。没想到板寸头会跟出来,那手不安分地搂住她的腰:“小姐,还是我送你吧。”孟时雨气得不行,挣扎两下没挣开,借着酒意拿包往他头上砸:“再不放手我报警了!”

  正争执,方才从路边驶过的黑色奥迪一个急刹车倒回来,车门打开,身段高挑的男子一个纵步冲到两人身边,板寸头那只不安分的手顿时被扭成麻花,撕心裂肺地号叫起来。

  孟时雨挣脱桎梏,踉跄两步被一双手稳稳扶住,抬头看清来人时,愣了一

  愣。板寸头已经被来人朝前一推重心不稳狠狠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他在衣角揩揩手,扭头问她:“孟医生,没事吧?”路灯忽明忽暗,光线落在他笑意盈盈的脸上,几分朦胧,孟时雨揉了揉额

  角,好半天才喊出他的名字:“顾……倾淮,怎么是你?”顾倾淮面容几分无奈,扶着她走向车子:“怎么喝这么多?一个人吗?”扶着她坐到副驾驶,又帮她系好安全带,他看了一眼街边已经爬起来正狠

  狠瞪着他的板寸头,挑衅地招招手,随即开车离开。“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孟时雨忍住胃里的恶心报出一个地址,就是上次他送林深去的小区。半路

  上他去药房买了解酒药和止吐药,到家时递给她:“睡前如果还难受的话再服

  一次药,喝点热水。”孟时雨接过,低声道谢,转而问他:“最近睡得怎么样?症状有好转吗?”顾倾淮挑眉:“孟医生还真是医德高尚,都醉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关心我的病

  情。”他下车替她打开车门,“以后别一个人去酒吧喝那么多酒了,不安全。”孟时雨仰头看了他一会儿,眯了眯眼,突然冷声道:“顾倾淮,你这个样

  子真讨厌。”

  他被她骂得蒙神,她已经摇摇晃晃下车,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像是不解气,狠声道:“只会戴着面具假笑的怪物!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面具撕碎!”话音落,孟时雨怒气冲冲地走了。顾倾淮就站在原地,直到高跟鞋的声音

  彻底消失,他脸上的笑意才终于一寸寸散去。戴着面具假笑的怪物?不愧是心理医生,总结得真是精辟。

  快节奏的槐安一大清早就忙碌起来,尽管楼层高耸,车马人声仍旧不绝于耳。孟时雨早早就醒了,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端一杯咖啡紧皱眉头。酒醒之后,回想昨夜那些在酒精影响下不过大脑的言语,简直无地自容。

  她一定是最近被这些杂七杂八的烦心事逼疯了才会对顾倾淮说出那些话。酒后失言,果然是老祖宗以身试法得出来的血淋淋的真理。手机看了又看,一直到日光倾洒整座城市,她才终于组织好措辞提起勇气

  拨了电话过去,那头很快接起:“喂,孟医生?”孟时雨深吸一口气:“顾先生,昨晚很抱歉,酒后胡言乱语希望你不要介意,言语上冒犯了你,下次一定当面赔罪!”顾倾淮言语含笑:“我倒是没放在心上,只是想不到孟医生喝醉之后,比平时要直爽那么多。”孟时雨脸上一阵发烫,他打趣完了安慰她:“我不介意,不过以后你不要

  再一个人去酒吧了,毕竟不是每次都有熟人恰好路过。”“我知道,昨晚谢谢你!”“小事儿。”那头似乎要挂电话,她稳稳心神叫住他:“顾先生,请问你现在新找的

  心理医生是哪一位?我可以把你之前的诊疗记录交接给他,这对你的病情会有帮助。”那头笑吟吟地说:“最近不打算看医生了,你或许会是我最后一位心理

  医生。”孟时雨大吃一惊:“你的失眠症痊愈了吗?”“那倒不是,不过是想顺其自然。”震惊之后,隐隐窃喜。他不再找其他心理医生,对她来讲倒是件好事。挂线之后,孟时雨又给雷嘉打了个电话询问调查进度,但那边进展缓慢,

  安慰她不要着急。

  趋近暮夏,阳光退去炎热,多了几分明媚。顾倾淮刚挂电话,身旁扎高马

  尾的女生掐着腰瞪他,凶巴巴地问:“谁的电话?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准接其

  他女人的电话!”顾倾淮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年纪轻轻就想当管家婆?”许小禾“哼”了一声:“我不管!你接了我的单,这段时间就只属于我一

  个人!”“行行行。”顾倾淮扬扬手机,按了关机键放兜里,“说吧,大小姐,这次又要做什么?”许小禾趾高气扬的小脸顿时苦下来,指了指自己磨破皮的脚后跟:“新买的高跟鞋不合脚,都磨出血了,我明天还有表演呢。”顾倾淮环胸抱臂打量一会儿:“大小姐,公交车站就在前方五十米处,再不济,你站在原地就可以打个专车送你回学校。”“我想吃会展中心那家的冰淇淋,就在前面五百米,打车不划算,你背我

  过去。”“我可比打车贵多了。”“那我晕车行不行?我就想有人背着我边走边欣赏风景行不行?顾客就是

  上帝,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背不背?”顾倾淮举手投降,转身背对着她,微微躬身:“上来吧。”许小禾笑逐颜开,脱了高跟鞋提在手上,欢快地扑上去。她人生得娇小,

  俯在他背上绰绰有余。他手掌只到她膝弯处,恰到好处的教养。许小禾趴在他肩膀笑嘻嘻地说:“顾倾淮,此时此景,我想给你唱

  首歌。”他脚步不停:“我不想听。”许小禾气得踢了他一下:“不行,必须听!”她清清嗓子唱起来,“白

  龙马,蹄儿朝西,背着唐僧后跟着仨徒弟,会展中心买冰淇淋,一走就是

  五百米。”唱完了还跟他邀功:“我改的词押不押韵?”“押韵极了,你上舞蹈系都可惜了,应该去中文系,保证成为下一个

  莫言。”许小禾趴在他肩头上笑得肚子疼。

  司机将车停在下车口,回身提醒后排已经呆坐一分钟的乘客:“小姐,会展中心到了。”喊了两声她才回过神,匆匆道了声谢就要下车。司机连忙开口:“小姐,你还没付钱呢。”

  林深反应过来,连连道歉,掏出钱包付了车钱,埋着头一言不发走了。

  司机撇嘴:“真是个怪人。”他调了调后视镜发车离开,镜面里映出一旁人行道上一对欢声笑语的男女,高大男子背着娇小可爱的女生,羡煞旁人地亲密。

  会展中心人来人往,林深就站在绿化带旁边,看着那个自己刻意遗忘的人背着年轻女孩走入冰淇淋店。并不是第一次看见他和不同的女人亲密无间,也不是刚知道他拈花惹草品行不端。但为什么较之以前,她会更加愤怒?自那晚从泽水回来后分别,她有意地去回避他,那串被他写在掌心的电话

  号码,她抄在笔记本上然后放入上锁的抽屉,再也没有打开。有些人,只能成为生命中的过客,偶尔回想,心有余温,但仅此而已。林深没有想过再联系他,她不想去追究他做过哪些不耻之事,他要如何

  对阿静和刚满月的孩子负责,如何向那对不知情的母子交代,这些她通通不再想。她只须记得他舍命相救的恩情,感激他的关怀与帮助,然后在记忆中将他封存。

  不是没想过会偶遇,只是没想到偶遇得这么快,且让她“大开眼界”。突然觉得好笑,原来所有风过无声的情愫都是她的错觉,他一直没变,那些温柔相待,不过是他待人一贯的手段。

  林深收回目光,抬步走向会展画廊。她受邀参加今天的画展,展出的是她的一幅新作品。画廊开了冷气,一进去脚踝都发凉。人不算多,邀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上流人士,偶有谈笑声,但相对安静。她的画摆在中间位置,有几个人正驻足欣赏,她站在远处等人离开才走过去,静静看着墙上自己的作品。其实并没有看进去,走神间,身边响起一道带明显恶意的声音:“自己也觉得碍眼吧?在周围这么多的艺术品之间。”林深转头,看见身旁的女人时愣了一愣。精致的妆容,张扬的外貌,很快

  与那一日在连棠酒店外将她的画扔出来的宋家表小姐联系在一起。保安的话犹在回荡:“表小姐留学巴黎美术学院,眼光挑着呢。”林深朝一旁看去,自己的作品旁边是一副带有明显巴黎画派风格的作品,

  落款是宋瑧。

  她懒得和她争论,扭头就要走,宋瑧上前两步拦住她的去路:“跑什么啊?心虚啊?上次我还奇怪呢,就我哥那榆木脑袋,怎么会看上你的画,闹了半天他不是看上你的画,是看上你了啊。”

  她勾勾唇角,不无讥讽:“怎么?现在不仅你的画,连你的人,都想进我宋家的门啦?”林深有点生气,但她向来不喜与人交流,更别提争吵了。宋瑧的盛气凌人

  令她感到不适,此刻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刚转身,就看见以周商为首的几位前辈朝她们这边走来。宋瑧也反应过来,赶紧收了气势,上前两步打招呼:“周老前辈,陈老

  师,关前辈,你们也来啦?”周商点点头,看向林深时,慈祥地笑起来:“你这丫头,上次一别之后到

  现在也没个消息,怎么,嫌我这糟老头话多?”林深一愣,赶紧摇头:“不是,周叔叔,我最近有点忙……”他和蔼地拍拍她的肩,视线落到墙上的作品时,略作沉吟:“这次的作品

  不错,较之前多了丝婉转,但锐利尺度把握得很好。”

  他看向宋瑧,仍是笑着,但语气多了丝前辈的威严:“小辈之间就艺术本身辩论是好事,有助于大家进步嘛。那些无中生有空穴来风的东西,可不适合这种场合。”

  宋瑧有点尴尬,点了点头未再言语。周商又笑着跟身后几位前辈聊了聊作品,看他们边走边聊的模样,林深觉

  得自己没必要上前打扰,正要离开,周商转身叫住她:“丫头,来。”他招招手:“陪我去茶室坐坐,介绍几位前辈给你认识。”已经走远几步的宋瑧有些不甘心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林深踟蹰一下,点

  头跟上去。

  画廊不算小,一圈逛下来,以前只听过名字没见过本人的前辈林深七七八八都认识了一遍。有周商作为介绍人,这些前辈都给足了她面子,再加上她和宋潇寒那份引人遐想的关系,留电话的、加微信的挤满了她常年空荡荡的通讯录。

  她虽然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也明白周商提拔她的好意,努力让自己适应,

  只是到茶室休息时,感觉脸上的笑都要僵了。周商捶捶腰,笑吟吟地问她:“头一次经历这种场合吧?”她有些腼腆地点头。

  周商招呼服务员上了一壶茶,微微叹气:“艺术家都是清高的,但这个社

  会容不下清高啊。要想在这个圈子长久地走下去,今后这种场合,得习惯。”他在传授过来人的经验,林深感激他的教诲,点头称是。两人聊了会儿这次画展上各自感兴趣的作品,周商最后还是问起她不愿意

  提起的人:“最近跟顾家那小子怎么样啦?”林深捧着茶杯垂眸:“很久没有联系了。”想了想又解释一句,“我跟他其实不算熟。”

  周商笑呵呵地说:“熟不熟那是你们自己的事,老头我一把年纪就不八卦了。不过我还没见过这小子对谁像待你这么上心,以前他爸让他跟我学画画儿,他差点没把我那屋子的珍品给撕了,最近却跟我打听了不少绘画界的事。这总不能是因为他突然对画画感兴趣了吧?”

  林深喝了口茶,手指紧紧捧着杯身,不说话。周商看出她的窘态,笑笑不再提这事儿,转移了话题:“丫头,年后冬季

  华夏艺术展将在槐安举办,你知道吗?”“华艺展?每年不都是在北京吗?”“是啊,往年都在首都,今年比赛场地搬到了槐安。这对槐安来说可是个

  大事。”槐安以重工业为主,艺术氛围一向淡薄,这么大的赛事将在槐安举办,当

  真是大事了。“主办方邀请我做评委,丫头,有没有兴趣参赛?”“我?”林深一惊,连连摇头,“我不行的,每年的华艺展人才辈出鸾翔

  凤集,我只是一个新人……”

  周商乐呵呵地说:“新人就要敢于尝试,敢于挑战,拿不拿奖无所谓,重在参与嘛。你的作品,是近年来独树一帜的风格,绘画界已经很缺你这种新鲜血液了。”

  见林深仍旧一脸迟疑,周商宽慰道:“何况参加这个比赛,你能结识到不少同龄人,当然,最主要的是你能学到很多东西,这些是你把自己关在家里埋头画画学不到的。”

  周商一脸回忆的神情:“我第一次参加华艺展,也差不多你这个年纪吧。复赛第一轮就被淘汰了,算起来,那是我唯一没有拿奖的比赛。”

  长者的过往总容易令人心驰神往,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家埋头画画,将画画当作宣泄情绪的一种手段。而宋潇寒是第一个看懂她的画的人,那一刻,不是不开心。

  周商观察到她松动的表情:“答应了?”

  林深抿唇,抬眸点头:“嗯。”他笑呵呵地斟满茶:“丫头,以后要常来陪我这老头喝茶啊。这心浮气躁的社会,已经很难遇到一个能让人心情平静的聊天对象了。”他的慈祥与善意,突然就令她想起多年前过世的爷爷。那个总是抽着叶子烟,会上树给她摘枇杷的可爱老人。

  槐安这几日的天气变幻无常,明媚之后乌云密布,一场大雨过后气温迅速回升,仿佛让人回到六月盛夏,这么一折腾,不少人都患了流感。林深接到沈沐的电话时,正在给将要参加比赛的作品立意,这几天闭门思

  索,还没想好新的作品主题。电话里沈沐的声音火急火燎:“林深,小九没事吧?”“小九?”林深低头看了一眼卧在脚边打呼的猫,“它没事,怎么了?”“最近市里的动物暴发了一场瘟疫,我也是今天才发现这事儿不对,送

  到我这儿来看病的猫猫狗狗都已经二十多只了,我刚才问了一下流浪动物保护协会的朋友,那边情况更严重。你把小九看紧了啊,这段时间别让它出去溜达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把它关笼子里。”

  林深听出事情的严重性,挂了电话就把小九放进笼子,又猛地想起宋潇寒那一院子的流浪猫。如果这场瘟疫在流浪动物间更为严重,他那里情况也不妙吧?思及此,她赶紧拨了电话过去,但无人接听。半个小时后才收到他的回

  电,那头嗓音有几分疲惫:“抱歉!刚才在开会。”她将瘟疫的事说了一遍,询问他那边是否无恙。宋潇寒语气沉重:“我前几天出差了,现在还在国外。”宋潇寒一贯沉稳

  的声音有些着急,“能麻烦你去一趟我家吗?”“可以。”“房门密码是08042。”挂了电话林深当即打车去了他家,输入密码打开房门后,她径直走向

  后院。

  宋潇寒出差前备足了猫粮,但几乎没有动过,那片流浪猫嬉戏的后院十分安静,草地上十几只猫有气无力地趴着,林深走近时,虚弱地“喵”了一声。情况比她想的还要严重,但要将这么多只猫带去诊所不太现实,她只有向

  沈沐求助。

  电话那头惊讶无比:“谁家养这么多猫?行行,你先别急,我这边忙

  完了就过来。你先烧点水晾凉了喂给猫喝,养这么多只猫,家里应该有注射器的。”

  林深照办,在壁柜里的医药箱里找到了注射器,又烧了一壶水端到外面晾凉,给这些好几天未进食的流浪猫一一喂水之后,才给宋潇寒打电话告知这边的情况。

  他沉默许久,声音沉重:“它们就拜托你了。”合同谈到关键部分,实在无力抽身,若不是林深电话告知,回国之后看见满院死去的猫,估计他会崩溃。思及此,对林深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回国之后,一定当面致谢。”

  沈沐按照地址找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她背着药箱站在门口打量一圈,捧脸感叹:“这就是我梦想中的屋子啊!这院儿,这小独栋,这装修……”

  林深一把把她拽进屋:“先去看看猫。”“对对对,前面带路。”她提溜一下肩带,“林深,你这朋友是个富豪

  啊。单身吗?帅吗?改天介绍给我认识啊。”林深推开后院的玻璃门:“你认识。”沈沐目瞪口呆:“我靠,我认识这么牛的人吗?我怎么不知道。”“宋潇寒。” “……”后院栅栏里,十几只流浪猫东倒西歪地趴着,沈沐脸上的震惊化作凝重,

  匆匆走过去逐一进行检查。林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等沈沐做完诊疗天已经黑了,她捶腰站起来:“是瘟疫没错,我都用过药

  了。这次的瘟疫目前还没出现死亡的个例,先治疗几天看情况能不能好转吧。”“那把它们都带去你的诊所吗?”“我那地儿哪装得下这么多只猫啊,大不了,我每天跑一趟。”林深皱眉:“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她瞪了瞪眼:“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免费劳务。等宋潇寒回来,这可是一

  大笔诊疗费呢。”她美滋滋的,“前两天刚看中一个包包,韩剧女主同款哦。”

  见她这么说林深倒也宽心,陪了她几次后沈沐就不让她跟着了,担心这会耽误她画画的精力。林深跟宋潇寒汇报了一下宠物医生会独自去他家治疗的事情后,就把房门密码告诉了沈沐。

  宋潇寒回国已经是一周之后,踏进家门鞋都顾不上换,匆匆去了后院。久

  未打理的院子杂草丛生,靠墙这一边摆放了二十多个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

  一只猫,戴着宠物保护套。笼子里很干净,应该是每天都有人清理。有几只精神抖擞的看见他回来都凑过来,有几只无精打采的只“喵”了两声继续趴着,但总体情况都还不错,病情已被控制住。宋潇寒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下来,旅途的疲惫立即席卷全身。他放好行李换了鞋,去浴室冲澡。出来的时候,只围了条浴巾。

  正要上楼补觉,身后房门啪嗒一声响,惊慌抬头时,顶着爆炸头的女孩已经轻车熟路地走进来,四目相撞,沈沐还没反应,对面已经惊怒一声吼:“什……什么人!”

  沈沐被他吼得一个激灵,当即不甘示弱:“吼什么吼?就你这身材给我看我还嫌碍眼呢。”见宋潇寒瞪她,她威胁似的挥挥拳头,“看什么看?还不去穿衣服,暴露狂!”

  宋潇寒咬牙切齿:“这是……我家!”“你家怎么了?在家你就可以不穿衣服啊?你以为你是海绵宝宝啊?海绵

  宝宝还知道穿条裤子呢!”几分钟后,穿着脏衣服的宋潇寒一脸怒容从浴室走出来。沈沐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整理注射药物,看见他过来,挑挑眼角调侃:

  “人家都是脱衣有肉穿衣显瘦,你这是反着来啊。”宋潇寒目光喷火地盯着她,不说话。沈沐弹了弹玻璃药瓶,用注射剂抽出一小管:“你也看见了。我呢,是你

  家流浪猫的主治医生,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全靠我力挽狂澜把你的猫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沈沐拍拍手站起来,拿着药往后院走:“今天刚好是治疗的最后一天,你的猫也差不多都好了,一会儿啊,我们就把这诊疗费结一下。”回头冲他挤挤眼,“费用不少,要有心理准备哦。”

  给猫打针期间,宋潇寒全程棺材脸,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像个监工。

  打完针沈沐摇着头往回走:“林深说你挺好相处的,我怎么就不觉得呢?”身后宋潇寒冷冷“哼”了一声,她脚步一顿,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一遍,“别是人格分裂吧?”

  宋潇寒咬了咬牙,进屋之后翻出钱包,冷声问她:“多少钱?”“别急啊。”沈沐慢条斯理地掏出小本本,“等我算算啊。车费、餐费、误工费、医药费,怎么着也得小几万吧。”宋潇寒一脸不耐烦,又重复问了一声:“多少钱?”

  沈沐被催得瞪了他一眼,合上小本本:“两万三!转账还是现金?”宋潇寒掏钱包的手一顿,显然被这个数字惊到,但又似乎不想跟她争论,

  掏出手机冷声道:“转账。”沈沐美滋滋地掏出手机,摇头晃脑道:“别以为我坑你啊,二十几只猫

  呢,用的药都是进口的,前两天我还搬了输液器过来,运费都好几百呢。”转账成功,沈沐看着卡里的进账眉开眼笑,收拾收拾东西,在宋潇寒慢走

  不送的目光下笑嘻嘻地挥手:“再见,小结巴!”宋潇寒身子一僵,反应过来时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你!说谁!”走到门口的沈沐转过身来,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你啊,你不是小结巴

  吗?”她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嘘,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宋潇寒僵在原地,死死盯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手指搭着门把手,想起什么又回过身来,语气轻松得仿若什么事都没发

  生:“记得换密码哦。”

  屋外微风拂过,带起一阵桂花香。沈沐叫的车等在小区外,司机是本地人,热情地跟她聊天,说话间偶尔夹

  几个她听不懂的当地词汇,沈沐时而应付两句,有些心不在焉。司机看出她的沉默,询问:“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沈沐揪了揪头发:“我刚才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戳了别人的痛处。”司机叹气:“哎呀,多大点儿事,道个歉呗。”沈沐回想当时宋潇寒的表情,抱着头呜咽两声,纠结半天,拨了林深的电

  话。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宁静,顷刻就让人放松下来:“喂,沈沐。”“哎,林深,你在干吗?”“在槐大,以前的辅导员说有事找我。”她慢吞吞地说:“林深,你知不知道宋潇寒他……”话到一半,有点问不

  出口。“宋潇寒什么?”顾虑半天,最终还是没问出来:“宋潇寒回来了,已经把诊疗费结给

  我了。”林深笑:“那你可以去买女主同款的包包了。”车子驶离幽静的别墅区,周围又变得灯红酒绿,她捧着手机盯着那个电话

  号码看了好久,看得都快晕车了,终于鼓起勇气拨过去。

  嘟声之后,被挂断。沈沐目瞪口呆,不死心地又打了两次,相继被挂。

  真生气了?还是他不接陌生号码?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沈沐放弃了,她打开短信,删删减减写了半天,快到诊所时才终于点击发送。而房间内,呆坐在沙发上的宋潇寒拿起身旁叮一声的手机,看见短信内容时,本来平稳的情绪再次涌上眉间。

  ——刚才打趣你,没有嘲讽的意思,如果给你造成了精神上的伤害,本人在此郑重向你道歉。对!不!起!还有,茶几上我留了药,每天两顿,开水晾凉冲散,用注射器给猫喝,祝你和你的猫永远幸福。

  林深到槐大的时候学生们正下课,这些青春洋溢的年轻人抱着书三三两两说说笑笑,令整个校园都显得朝气蓬勃。

  美术系楼下的大厅里展出了这一届毕业生的毕业作品,相比于一路过来的其他专业大楼,这里尤为冷清。上到三楼就是教师办公室,推门而入,里面等她的不止是打电话叫她过来的辅导员徐老师,还有系里的教导主任和团委书记。

  这阵仗让林深迟疑了一下,迈出的脚又堪堪收回。徐老师却很热情地迎上

  来:“林深来啦,快来,进来坐。”主任和书记也分别起身跟她打招呼,桌上四杯热茶,显出几分正式。寒暄几句,林深开口询问:“徐老师,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她既提到正题,徐老师也不再婉转,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你决

  定参加这次的华艺展了?”这个圈子,还真是藏不住秘密。林深点点头。三人对视一眼,徐老师试探着问:“那想没想好以什么身份去参赛呢?”这倒把林深问得一愣,迟疑道:“参赛还需要什么身份认证吗?”“这倒不是。”徐老师摆摆手,嘴唇动了动,终于将组织良久的措辞说出

  来:“是这样的林深,参赛可以以个人身份,也可以以团队身份。我们呢,希望你在这次的比赛中,能以槐大美术系特约老师的身份参加。”

  “你也知道,槐大的热门专业都是理科类,美术系招生是一年不如一年啊。今年高考志愿刚结束,这不,统计了一下,报考美术系的学生还不够招生线的。”

  说到此处,教导主任的脸色越发沉重:“这次比赛对于整个槐安乃至全国都影响深远,如果你能代表我们系院去参赛,拿不拿奖无所谓,我们主要是希望大家都关注到美术系,我们也能培育出像你这么优秀的学生。”

  这几年美术系招生情况越来越低迷,上一次校庆她就有所耳闻,这次系院

  不知从哪儿听说她要参赛的事,想借她的名声提升美术系的名气,做一次免费宣传。曾经毕业于美术系留在槐安发展的画家不是没有,但没有谁如她年轻、励志,而且有热度和宣传点。

  “你放心,以系院身份去参赛,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而且系院将全力支持你。你需要什么,尽管跟我们提。”被三双充满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林深有点不自在,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快入秋了,楼下的银杏树都黄了叶子,偶尔有风,飘落一两片。飘飞的落叶间,一抹熟悉的身影正踱步而过,身边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女生。隔得太远,她并没有看清,只是一瞬,徐老师的声音带着几分着急响在耳

  边:“林深,你有什么顾虑都可以提,我们一定竭力解决。”她收回目光,看了看正等待她回答的三人,片刻:“我答应。”三人都露出欣喜的神情,徐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这份合约,你

  可以拿回家看一下再签,有什么要求你都可以提。”她点点头,目光再次不经意扫向窗外。微风拂过,树下只余空旷。

  天色将晚,气温舒适,刚出校门口,身边一声车鸣,回头时,车窗摇下

  来,露出那张熟悉含笑的脸。原来她刚才并未看错。顾倾淮下车,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一遍:“深深,你是不是胖了?”一如既往调笑的语气,此刻只觉心烦。林深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就走。顾

  倾淮有点搞不清状况,下意识拽住她的手腕。她没有回头,只是冷声道:“放开。”他松开手,收起调笑的表情,几分认真:“深深,你怎么了?”她不说话,继续抬步。顾倾淮还想追上去,大门口又驶出来一辆车,拼命

  按喇叭。无奈,他只能回身开车。

  林深已经走出去几十米远,他开车追上来,速度放得极慢,透过车窗喊她的名字:“深深,你是没钱买手机吗?还是那晚回去洗澡把电话号码洗掉了?”

  他越是这样,她越生气,头也不回地加快步伐,走到路口时,伸手拦了出租车。刚起步,身后那辆黑色奥迪猛地加快速度,超车之后一个甩尾拦在了出租车面前。

  司机一个急刹车,骂了句脏话。前方的车门已经打开,顾倾淮面无表情地

  走近,林深赶紧摇起车窗,摇到一半,一只手按住了玻璃。她使了使劲,无奈放弃,气急败坏地看过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总是含笑的薄唇绷成一条线,越发显得轮廓英俊,漆

  黑的眸子里,深邃得看不见底。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顾倾淮,莫名其妙,她有点怕。司机在一旁询问:“小姐,需要我帮你报警吗?”“不……不用……”她不再回避那双眼睛,动了动唇正要说话,他却先她

  开口,语速放得很慢:“起码告诉我你生气的原因。”他静静地看着她,眼里

  一片汪洋,“我才知道该怎么弥补。”弥补?她是他什么人,需要他来弥补?她本来,什么人都不是啊!林深笑了一下,她说:“把手拿开。”他收回了手,她微微仰头,平静的

  声音清晰地从半开的车窗间飘入他耳间:“不需要弥补,也不要再联系。”车窗摇起,出租车避开前方挡路的奥迪驶入主路。透过后视镜,仍能看见他笔直站在原地,连手臂下垂的姿势都没有变。她闭上了眼睛。

  八月末下了一场雨后,槐安的天气才算真正温和下来,进入了初秋时节。动物瘟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市内一大半的宠物都得了病。沈沐的宠物诊所这段时间就没闲下来过,不过她也说了,忙是挺忙的,但赚够了好几个包包,忙并快乐着。

  诊所里还有几只动物处于最后治疗阶段,沈沐走不开,将遛狗的任务拜托给了林深。每天下午她都会去诊所牵上子弹溜达几圈,然后再和沈沐一起吃晚饭。

  遛狗的公园里有池塘假山、晨跑小道,子弹一向活泼,扯着绳子跑在前面,经过茂盛的榕树下时,她被子弹脚上挂着的链子吸引了注意力。

  是一条铜质的挂链,应该是子弹无意间缠在脚上的。林深抬着它的腿将链子取下来,挂链下方缀了一块长方形的名牌,借着光依稀能辨出刻的是一个名字,字体表面磨损厉害,只能看见一个“清”字。

  环视四周,只有一群打太极的老人,她将链子放入了口袋。牵着子弹走到小道尽头又走回来时,遇到个神色着急正四下寻找着什么的女人。林深想起那条项链,迟疑着是不是该上前询问,女人却已经看见她,目光相触,两人都愣了一下,还是对方先喊出来:“哎,是你啊!”居然是阿静,

  在连棠酒店门口被前男友一家抢孩子的那个年轻妈妈。

  林深迟疑了两秒,回应招呼:“你好。”

  “真是太巧了,你怎么在这儿啊?”阿静显得很高兴,她对于林深当初的挺身相助一直感激在心,再见恩人自然激动,看了一眼她脚边的子弹,笑着摸摸它的头,“这是你养的萨摩吗?好可爱呀。”

  林深点点头,抿了抿唇问:“看你很着急的样子,是掉了什么东西吗?”阿静想起来正事,眉眼浮上急切:“我掉了一条项链。也不知道是不是掉

  在这里了。”林深将口袋里那条铜链递过去:“是这条吗?”阿静眼睛一亮,飞快接过挂链,失而复得几乎让她红了眼眶:“对对对,

  就是这个。”她用手指拂了拂名牌,宝贝一般挂在脖颈上,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擦了擦眼角的泪,朝林深笑笑:“不好意思啊,这是我未婚夫留给我的遗物,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谢谢你啊!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

  “未婚夫?”林深愣了一下,在见到阿静那一刻脑海里就浮现的名字终于

  无法回避,“你丈夫,不是顾倾淮吗?”“他啊!”阿静笑起来,“不是啊,他是我用钱雇来骗我前男友的。”林深有点没明白她的意思,阿静垂眸将名牌握在手心看了看,温和嗓音里

  带一丝苦涩:“我未婚夫是名军人,几年前……牺牲了。他过世之后,我遇到了荣兴安,那时候他对我还不错,我就跟他在一起了,可是没想到……”她的声音里溢出哭腔,抬手覆住眼睛:“我们家阿清,把我捧在手上都怕碎了,他要是知道荣兴安打我,在黄泉也不得安生吧。”微风搅得树叶簌簌作响,她就站在树影日光下,思念起那个将她捧在手上都怕碎了的爱人,难过得不能自已。林深抿了抿唇,半晌,缓缓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安慰:“他也不会希望看到你的眼泪,别难过了。”

  阿静泪眼蒙眬,在她安抚的声音里渐渐平稳情绪:“所以我就跟那个人渣分手了。没想到分手后一个月,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本来想打掉这个孩子……”她垂着眸,声音苦涩,“可是医生说我身体不好,如果流产,可能会导致今后再也无法怀孕。我和阿清,都是那么喜欢小孩的人……所以我把孩子生了下来,阿清也应该是希望我生下他的。”

  那块名牌被她紧紧攥在手中:“但是荣兴安车祸之后没了生育能力,他们一家人就把传宗接代的希望转移到我儿子身上。当时实在没办法,想起以前遇到过一个人,他给了我一张名片,说他的工作是出租自己,如果我有任

  何需要,都可以打电话叫他。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联系了他,没想到还真的有用。”出租自己?是她和这个社会脱节太久了吗?现在都有这种出租自己的工作了?她回想起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他的言谈举止都透出高门贵族常年养成的修养,他不像是一个会从事这种工作的人。既不是因为钱,那是因为什么?好玩?有趣?还是说他天生一副侠义心肠,乐于帮忙解难?或者只想骗不同女人的感情?阿静看她沉思的模样,好心道:“我可以把他的电话给你,他办事很负责

  的,之后还打过电话询问荣兴安有没有再骚扰我。”客户回访?还真够负责的。林深摇头:“不用了。”阿静又和她闲聊了几句才离开,子弹已经坐得不耐烦,扯着绳子往前冲。

  林深心绪不宁,好几次被它扯得脚步踉跄。

  回到宠物诊所时,沈沐正准备打烊,提议去她家附近的烤肉店吃晚饭。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林深同志,你遛个狗怎么把自己溜傻了?”

  林深皱着眉,沉思一下问她:“你知道现在有出租自己这个工作吗?”“出租自己?”沈沐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在墙上,“怎么出租?陪聊陪睡陪吃饭?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工作。”子弹正扒着她的腿往她身上扑,沈沐嫌弃地将它推开:“跟你一样,不是什么正经萨摩耶。”是啊,一个不缺钱的正常人,怎么会去做那样的工作?

  自从林深答应以美术系特约老师的身份参加比赛后,隔三岔五就会被叫去学校一趟,递交参赛申请、确定主题,等等,学校还专门从国外订购了一批绘画颜料为她锦上添花。

  跑得勤了,难免就会遇上一些不愿意遇到的人。穆初南在美术系楼下拦住她时,她着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眼前这个亲切叫着“学姐”的人是谁。认出她的身份后,脸色有些难看。

  因为她那篇无中生有的新闻稿,自己有生以来头一次被网络暴力袭击,虽然如今事件热度已降,但每当提起“林深”这个名字,人们仍忍不住将之与宋潇寒挂钩,浮想联翩。

  而眼前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孩笑意盈盈,哪有半分抱歉的意思?她笑吟吟地递上来一张名片:“学姐,这是我的名片。托你的福,我现在

  去了娱乐周刊工作。”林深并不接,她不擅长与人交流,更不擅长在讨厌的人面前虚与委蛇。穆初南见她不接,耸耸肩收回来,仍是笑着,嗓音里却带了些嘲讽意味:

  “也是,学姐现在是什么身份,哪里看得起我们这种小人物!”

  她拢拢头发,对上林深冰冷的目光,终于卸下假笑:“学姐,你不觉得应该跟我说声谢谢吗?要不是我,你怎么能一跃成为国内知名画家呀,身价涨了不少吧?”

  尽管早已看尽人心险恶,仍觉得森寒。她不愿和这种人有所交流,转身就走,穆初南却得寸进尺,上前两步就要

  拦她去路,一旁的林荫道突然传出一道声音。“哟哟哟,瞧我看见什么了,这大白天的,贼喊捉贼呢?”两人同时转头,树下的长椅上站起来一个女生,扎着高马尾,满身忽视不

  了的蓬勃朝气。第一眼,林深觉得几分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女生走近两步,环胸抱臂将穆初南打量一番:“你自己写的什么玩意儿心里没点数吗?害得别人遭受网络暴力,不打你就算不错了,还感谢你?做梦呢?”

  穆初南咬牙切齿,她“嘁”了一声:“看什么看?还不走?我脾气可没这位小姐姐好。”针锋相对,穆初南败下阵来,狠狠瞪了两人一眼转身就走,高跟鞋都快踏碎了。耳边终于清静了,林深跟女生道谢,她笑嘻嘻地说:“不客气,林深

  学姐!”“你认识我?”“我这么爱看八卦的人哪能不认识你啊?”她语气飞扬,“那篇新闻刚出

  来我就看了,我当时还在评论里帮你说话了呢。”“……谢谢!”“现在网上跟风黑太多,这种帖子我看得多了去了,练就了一双能辨真假

  的火眼金睛。”她开玩笑似的戳了戳眼睛。林深被她逗笑,她指了指走远的穆初南:“以后这种人你别给她留面子,骂一个算一个,他们可不会念你的善良,心黑着呢。”“好。”

  她笑嘻嘻地跟她挥手:“那我走啦,学姐再见!”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

  “对了,我叫许小禾。”

  离开学校,林深去了商场。最近给作品立意导致材料消耗太快,画纸画板都需要添置,选到一半,接到宋潇寒的电话。他自国外回来后一直忙着照顾生病的流浪猫,如今后院里的猫几乎都活蹦

  乱跳了,他终于有时间兑现承诺,请林深吃饭当面致谢。林深握着电话婉言拒绝:“不用了宋总,一点小事而已。”“我承诺过的。”他语气坚决,似乎察觉到她的顾虑,又补充一句,“在

  郊外一所农场,很清静。”林深还想拒绝,他的声音变得深沉:“林深,你在躲我吗?”她脱口而出:“没有!”“在哪儿?我来接你。”他们之间本来清白,是她顾虑太多,总是躲躲闪闪的态度反倒令人生疑,

  她认命叹气:“在槐大附近的百货商场。”电话那头惊了一下:“我也在,刚谈完事情。”他笑起来,“真巧。”按照地标找过去时,一身西服的宋潇寒就站在扶梯口。换上西装沉默寡言

  的宋潇寒总给人高冷的印象,和那日在他家看见的大男孩像是两个人。但对着她笑时,仍能寻到温柔的影子。两人打过招呼,宋潇寒领着她去乘电梯,经过一家男装店时,旁边突然有

  人喊她的名字。“林深学姐!”抬头,许小禾一脸惊喜地跑过来:“好巧啊学姐,早知道你也来逛商场我

  就和你一起走了嘛。”

  话音落,看见身旁的宋潇寒,神情愣了一愣,再看看林深,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林深心里叫苦连天,正想解释,许小禾已经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一套西服前。

  “学姐,你帮我看看,这套衣服好看吗?”林深长这么大还从没买过男装,环视四周一圈,觉得这店内的西装都长一个样,支吾道:“还可以吧……”

  许小禾明显不满意她的回答,将目光投向门口的宋潇寒,略略沉吟,眼睛亮了一下:“学姐的朋友,能麻烦你帮我试一下这套西装吗?你跟我男朋友的身材差不多。”

  宋潇寒面无表情。

  许小禾吐吐舌头,求助似的看向林深。简直骑虎难下,想起她刚才在学校里的仗义相助,林深实在拒绝不了,慢吞吞转身看向宋潇寒,弱弱地道:“麻烦你……”对视两秒,宋潇寒走过来,一言不发接过许小禾手里的西装,进了试衣间。许小禾开心得直跺脚,压低兴奋的声音凑到她耳边:“他是宋潇寒吧?是

  吧?真人好帅啊,学姐你们真的没有在谈恋爱吗?我觉得你们好配啊!”林深离她远一点:“真的没有在谈恋爱。”许小禾一脸严肃地拍拍她的肩:“学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拍照发微

  博的。”林深尴尬地转移话题:“你一个人来给男朋友买衣服?”许小禾果然不再纠缠她和宋潇寒的问题,提到男朋友,满眼满脸都是藏不

  住的甜蜜:“嗯,想给他一个惊喜。这是我人生赚的第一笔钱,拿到钱的时候

  我就想,一定要把钱花在他身上,这笔钱才会有意义。”林深拿起衣角的吊牌看了看:“不便宜呢。”她大手一挥:“穿他身上,再贵也值。”林深笑出来:“你男朋友真幸福。”许小禾难得害羞一下,小脸红扑扑的:“他对我也很好呀。”正说着话,宋潇寒试好衣服出来,他天生衣架子,尤其适合穿西装,原先

  看着不起眼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跟模特一样。

  许小禾果然两眼放光:“好帅!决定了,就要这套!”趁宋潇寒换衣服期间,又忍不住八卦,“学姐,你们真的没有在一起吗?要不你送他一套衣服把这段感情坐实吧!”

  林深干笑:“真的没有在一起。”告别许小禾,两人乘电梯去了车库,宋潇寒取了车,驶出商场开入主道。

  农场在郊外,车子渐渐驶离市区。林深将车窗打开一条小缝,扒着窗户往外看,高楼远去后,视野开阔起来,九月初秋,正是丰收的季节。逐渐进入农业区,公路两旁的地里稻谷金黄,在风中荡开谷浪。

  宋潇寒开口打破沉默:“前两天,在画展……”

  林深转过头来:“什么?”

  “瑧瑧没有为难你吧?”

  林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没有。”

  “她从小被宠惯了,若有冒犯,我代她向你道歉。”林深摇了摇头。车子拐入一条被玉米秆掩映的小路,这片玉米地大约百顷,开出去时,视

  野骤然开阔,草地和菜田相交,前方是一道木质大门,其后庄园耸立,田园风

  光旖旎。宋潇寒的奶奶就住在这里。她一向爱过田园生活,宋家祖父去世后,再加患上哮喘,就搬到了郊外

  乡下。宋父大手一挥,买下这百亩良田,十年间种地修房,便渐渐有了现在的农场。老人家年龄大了腿脚不方便,用人不少,但彼此间没有主仆之分,车子开进去时,老人家正坐在石榴树下纳着鞋底跟用人聊天。看见车子,老人老远就站起来招手,笑眯眯地跟用人说:“我孙子来啦,

  快做饭去,我私藏的那只野鸡腿可以煮了。”宋潇寒替林深打开车门,笑着朝走过来的老人挥手:“奶奶。”听他这么喊,林深紧张了一下,下车的动作都慢了很多。老人已经走过

  来,给了大孙子一个熊抱,然后好奇地朝车子瞅:“这是谁家的姑娘呀,生得

  这么俏。”“我朋友,林深。”她赶紧下车,有些拘谨地问好:“奶奶你好,我是林深。”“我大孙子还是第一次带朋友来这儿。”她慈祥地握着林深的手,笑容可

  掬,“想吃什么跟奶奶说啊,这里啥都有。”

  与陌生人的肢体接触令她感到几分不适,但老人的和蔼很大程度打消了这种不适。所幸她很快放开,抱起路边晒的干萝卜条,回头笑眯眯地跟他们说:“一会儿给你们炖干萝卜条腊肉。”

  农场很大,基本上自给自足,庄子后面就是牲口棚,养了不少鸡、鸭、羊,门前是菜地、果树,经过门前那棵石榴树时,宋潇寒脱了外套爬上去摘了两颗红彤彤的石榴下来。

  林深几乎不敢相信这个爬树摘石榴的人是那个沉默寡言的高冷总裁。

  农场没有外人,上至奶奶下至用人都和善好相处,吃饭的时候奶奶拿出自己酿的果子酒,不能喝酒的林深也浅尝了几口,味道甘甜,回味间生出几分酒味,很是爽口,难免又多喝了几杯。

  喝的时候没人提醒她,过后才知这酒后劲大,坐在石榴树下听奶奶讲起

  这乡间轶事时,晕沉沉地朝旁边一栽,反应过来的宋潇寒猛地伸手托住她的脑袋。她身子还端坐着,头已经软绵绵地趴在他掌心,宋潇寒不敢动,求助似的看向奶奶。

  老人嗑着瓜子笑呵呵道:“丫头酒量不行,三杯果酒就醉了。”她指挥宋潇寒调整坐姿让林深能靠在他肩头,“晒晒太阳,酒醒得快。”宋潇寒抱她的胳膊有点僵,奶奶借着日光眯眼打量熟睡的林深好一会儿,

  抬头问他:“我看你跟这丫头话挺多的,和她说话时,不会口吃吗?”宋潇寒抿抿唇,轻声道:“不会。”奶奶笑起来:“真是个奇怪的丫头,她的声音好像有一种魔力呢。”宋潇寒低头看了看肩头沉睡的容颜。是啊,真的像有魔法,听着她的轻缓

  声音,那些词语就像长了腿一样顺畅地从他嘴里跑出来。不再是一个两个冰冷

  的词汇,而是真真切切的一句话,能连贯又通畅地表达他的意思。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说过那么多话了。他是宋氏的继承人,他需要一个光鲜亮丽的形象,他只能用高冷寡言来掩

  饰他口吃的缺陷。天知道,他有多想通过语言来表达情绪,他有多想和朋友畅所欲言。

  林深的出现,就像天赐的礼物。先是发现她的画,在那些色彩饱满的画里,他竟然看出和他一样的心境,那些无法言说囚困心底的情感,张扬又放肆地呼啸在画纸上。

  进而认识这个温柔安静的姑娘,和她说话时,口吃这个缺陷像从未存在过。

  他不明白原因,甚至就此咨询国外的心理医生,可没人能说出所以然。记得那一次从观潮阁回来后,他深陷在他竟能开口说话的震惊里久久无法自拔。试过和其他人交流,却发现口吃的缺陷仍旧存在,他飞去英国咨询他的心理医生,对方研究许久也无法给出答案,最后拍着他的肩膀说:

  ——Song,cherish the girl。(宋,珍惜这个女孩。)

  他不知道该如何珍惜一个女孩,他没有喜欢过谁,也从未谈过恋爱,他只能将心底最温柔的一面展现给她,以一种温和的、有教养的、不会给她带去伤害和反感的方式靠近她。

  将来会怎样他不知道,只是此时此刻,他很满足。

  林深醒来已近黄昏,宋潇寒端了米汤给她喝,看她睡醒后有些尴尬的神

  色,笑着宽慰:“我该提醒你的,不应该让你喝那么多。”

  晚饭照常是可口的农家菜,临走前奶奶提了两壶果酒送给她,站在车外朝

  她挥手:“常和大孙子来看我呀。”渐渐驶离农场,透过后视镜看过去,佝偻老人就站在路口,依依不舍地望着车子离开的方向。人老了,总与孤独为伴。

  到家时天色已暗,宋潇寒停好车要送她回家,林深提着果酒婉拒:“不用

  了,就几步路,很近的。”他接过她手上的酒罐子:“我想去看看小九。”九月的夜晚,风披着月光,吹得巷口的槐树叶簌簌如铃响,树下有两盏路

  灯,昏黄的灯光照出倚在树上的一道修长人影。看清是谁时,林深顿在原地。他亦看过来,深眸里没什么情绪,低头掐灭手指间的烟,抬步朝她走来。

  林深下意识后退,仓皇间撞到身后的宋潇寒。顾倾淮停住了步子,微微偏头看着他们。拂去树影夜色,他的身姿、面容

  愈发清晰,挺拔身段上一套深色西服,几分眼熟。林深突然想到了许小禾。在学校遇到时,她就觉得许小禾面熟,却想不起何时见过,此刻被那套西

  装提醒,思绪骤然回到画展那一天在会展中心外面。当时她看见的顾倾淮背着的那个女孩,就是许小禾。宋潇寒沉沉的嗓音打断她的思绪:“没事吧?”林深还没回答,对面三步之遥的顾倾淮凉凉地笑起来:“这不是连棠的宋

  总吗?”目光落在林深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现在不怕记者了?”她抿了抿唇:“你怎么在这里?”说完想起了什么,又皱眉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想知道?”他挑着唇笑,扫一眼宋潇寒放在她肩上的手,“那你过来。”林深没动,反倒是宋潇寒,伸手搂住她的肩,带着她绕过顾倾淮目不斜视

  往前走:“送你回家。”擦身而过时,垂下的手腕被人握住。力道很大,指尖微冷,他慢慢转过身来,总是含笑的眸子里冰冷一片,面

  无表情地看着宋潇寒,话却是对着她说:“深深,我等了一天,你连说话的机

  会都不给我,这不好吧?”宋潇寒冷冷盯着他:“放手。”他笑了一下:“这语气,看来是想和我打一架?”今夜月色朦胧。林深叹了声气,转头看向宋潇寒:“宋总,你先回去吧,我有点私事要处

  理一下。”他皱皱眉,眼里有担忧和迟疑,但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追问。肩头一松,

  他拿开了手,后退两步对着她道:“有事打电话给我。”林深抿唇笑笑:“好的。”他又看了顾倾淮一眼,眼里情绪未明,终于转身离开。脚步声消失在夜风里,幽长的巷子只剩他们两人。夜风打着旋儿从头顶拂

  过,卷落几片槐叶。林深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几分疲惫:“顾倾淮,你到底想做什么?”他松开她的手腕,垂眸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那天回去之后,我想了很久,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生气?”林深的眸子闪了一下,他绷了绷唇角,沉声问她:“深深,你是不是误会我什么了?”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画面,她的视线投向远处,并不看他:“你

  说的是出租自己的事?”他目光透出惊讶:“你知道了?”林深点头:“是,那又怎样呢?”他眸色凝重:“所以,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不知道为什么,林深突然有点想笑。她揉了揉眉心,抬头时,目光落在他

  的外套上:“这套西服挺好看的,谁送你的?”

  顾倾淮似乎有些不解她为何会突然关心衣服,沉吟一下道:“今天下午去帮一个客户修水管,外套被水打湿了。那位客户拿了她前男友的衣服借给我穿。”

  “那个客户,是许小禾吗?”顾倾淮眸光微闪,几分诧异:“你认识她?”月光盈盈洒下来,这套西服穿在他身上,果然很好看。耳边回响起少女轻

  快的嗓音:——这是我人生赚的第一笔钱,拿到钱的时候我就想,一定要把钱花在他身上,这笔钱才会有意义。

  说出这句话时,少女眼里的娇羞和爱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套想要送给男朋友的西服,最后却是以这样的借口送出去。是有多喜欢,又有多无奈。眼前这个人,再没有谁比她更明白他的好有多难抗拒。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眉目含笑的温情,你还未曾察觉,便已懵懂沦陷。他知不知道,在他眼中的区区客户,用着最蹩脚的理由也想将西服送

  给他?那样深重的喜欢,他是从未察觉,还是视而不见?林深突然感到巨大的疲惫,她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仰头看他:“她是我学

  妹,顾倾淮,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工作吗?这世上有那么多事

  情可以做,你为什么偏偏要做这样一件事情?”他伸手想握她的手,被她避开,沉声道:“深深,那只是一个工作。”她觉得好笑:“是,对你来说那只是一个工作,你逢场作戏毫不在意。可

  那些被你招惹过的人呢?她们的感情,也只是你工作的附赠品吗?”今夜的风

  可真凉啊,拂过身侧时,她都觉得冷。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温柔有多难抗拒。黑夜中传来一声猫叫。手上的酒罐子被风吹动,碰撞间叮咚作响。他紧紧盯着林深的眼睛,上前

  两步,再上前两步,直至将她逼退到角落。身影伴着月色罩下来,几乎将她包裹,他喑哑的嗓音就沉沉响在她头顶:“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贴墙而站,偏头不看他,嗓音轻得缥缈:“你在我眼中是什么样的人,

  重要吗?”他似乎笑了,沉沉的嗓音伴着夜风落下来:“重要。”他的直白让她一愣,连呼吸都忘记了。良久,耳边响起他叹息的声音:

  “深深,你一紧张就憋气这个毛病,得改。”林深蓦地反应过来,猛地将他推开大口大口喘气。顾倾淮无奈地摇摇头,等她平复了才出声道:“你这样下去,哪天自己把

  自己憋死了都不知道。”她瞪了他一眼,扭头就往家走,他小跑两步跟上来拽住她的手腕:“深深,你可以不生我的气吗?”林深脚步一顿,没有转身,好半天,静静道:“我没有资格生你的气。”

  能感觉到握住手腕的手指僵了一下,然后缓缓松开。她将手腕抬到眼前看了看,无声笑了笑。抬步朝前,再也没有回头。

  而他没有叫住她。

  花开

  第四章

继续阅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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