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别过
安思源2021-03-01 07:283,168

  段子七身上的那些鞭痕很深,又因为没能及时处理有些甚至已经溃烂,他那位太后姨母听说是心疼得不得了,替他请来了一大堆御医。

  当然了,都被段子七给赶走了。

  气定神闲地躺着享受唐九金的伺候不香吗?要什么御医!

  然而,他很快就后悔了。

  唐九金在替他处理伤口时情绪很不好,一直咬着唇,一声不吭,那模样瞧着就像是随时都快要哭出来一般……

  “只不过是几道鞭痕而已,不碍事的。”他轻声安慰。

  “何止是几道鞭痕……”她闷闷地咕哝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简直布满了他全身,鞭子还是倒倒刺的,肉都炸开了,她不敢去想象这得有多疼。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

  “会留疤的。”

  “所以你现在是在嫌弃我吗?”段子七故意开起了玩笑。

  “我哪有……”唐九金没好气地瞪了他眼。

  “你肚子上不也有刀疤吗?我要是没点疤都配不上你。”

  “……”她脸颊一红,想起了离开段府的那一晚,他曾经颇为心疼地亲吻过那个疤痕,那是封芸的匕首留下的。

  她一直都是个极其怕疼的人,以至于即便是刀伤早就好了,却总还是觉得那个疤在隐隐作痛。

  直到那晚之后,那道疤痕染上了他唇瓣灼热的温度,经久不散。

  “阿九,你脸好红。”段子七曲着手肘,好整以暇地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笑看着她,“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那你想不想要知道我在想什么?”

  直觉告诉她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但却还是忍不住追问,“什么?”

  他嘴角一扬,笑容里有几分邪气,倏地伸出手将唐九金拉到跟前,附耳低语,“礼尚往来,你可得把我这满身的疤吻遍了才行。”

  “……”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她脸颊瞬间炸得通红。

  “段子七,你一定是又在说骚话了!”何蕊的声音忽然从门边传来。

  吓得唐九金连忙挣开段子七,尴尬地整理了下衣裳。

  “你下回进来的时候能不能先敲门。”段子七没好气地瞥了眼何蕊。

  “我好心给你端药来,你话还那么多!”何蕊愤愤地瞪了他眼,“再说了,这里是罗梓成的家,又不是你家,借给你住就不错了,我敲不敲门哪轮得到你管!”

  “你这语气听着怎么像是罗家的女主人。”

  “胡、胡说什么啊!”何蕊有些语塞,只好搬救兵,“阿九,你倒是好好管管他啊!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唔……”唐九金充分展现了夫唱妇随,“可我也觉得你这语气不太对呢。”

  “你们俩这是合起伙来欺负人!亏我还千辛万苦去宫里替段子七求懿旨呢!”何蕊气呼呼地道。

  “原来那懿旨是你求的呀。”唐九金有些意外。

  事实上,直到现在她都还有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对于不久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感到云里雾里。

  “可不是。”何蕊努了努嘴,朝着段子七的方向比了下,“喏,他交代的呀,前些日有个人来罗家送了口信,说是段子七转告我倘若找到账本就先去太后那儿求一道懿旨。”

  “事关重大,陛下必然得跟朝中重臣商议后方能决策,谁知道他得商议多久,万一等他商量完了你都已经嫁了怎么办。”段子七解释道。

  “谁给你传的口信?”唐九金好奇地问。

  “懿旨里头不是说了嘛,太后有族人在神策军里当差。”

  “还真有啊……”她还以为那道懿旨完完全全就是胡诌的。

  “确实有,可惜只是个不重要的小差事,要不然也不会直到最后才知道林月白竟是神策军的中尉,不过倒是有个意外收获。”

  “什么收获?”唐九金追问。

  “明义坊那些人确实是神策军假扮的,那个潘湘湘是杜衡收留的一个孤女,大概就是因为他长得像林雪青所以才收留了吧,她时常在神策军营出没,营里的人都知道她是替杜衡办事的。”

  “所以是那个杜衡想杀我娘?”何蕊自言自语了起来,“没道理啊,他压根就不认识我娘吧?说到底这个杜衡还不是听命于林月白的?果然是林月白想杀我娘吗?”

  “谁知道呢。总之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娘不会再有事了。”段子七说得有些含糊不清,也幸好何蕊好糊弄并未刨根究底。于是,他眼眸一转,看向一旁突然沉默不语的唐九金,“你叮嘱林月白不要承认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唐九金学着他的语气回道。

  她不想骗段子七,但事到如今有很多事也确实已经没有必要深究,就当是她对林月白多少有些偏袒吧。

  “罪有应得”这四个字似乎并不适合按在他身上,现在的他确实扭曲得有些可怕,可若是深究起来,他才是这场悲剧里最大的受害者,虽然活着,却活成了一个怪物。

  尽管唐九金并未明说,但这个回答却也还是让段子七心照不宣的猜到了些许。

  他没有继续追问,很配合地就让一切到此为止。

  “你们俩这是在对什么暗号吗?”何蕊狐疑地来回打量着他们。

  “说起来,罗县令还没回来吗?”唐九金毫不费力地就扯开了话题。

  “别提了,都怪他。”何蕊哀怨地瞪了眼躺在床上的段子七,幸亏他身负重伤,要不然她也会把他打成重伤,“明明都已经安排好了,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呢?为什么要去林月白硬碰硬呢?那可是军营重地啊!你居然在里头大开杀戒!也不知道这是罗梓成要怎么圆,万一陛下刁难他怎么办啊?”

  段子七一点都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唇,“担心他的话去宫里打听一下不就好了,你不是有陛下的特设,可以随意进宫吗?”

  “是随意进出内阁,也就只有翻翻那些藏书的权利,哪有可能跑去陛下议事的地方瞎打听啊。”

  “内阁不正是宫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吗?”

  “欸……”说得也是哦!何蕊眼眸一亮,但很快又掩去了眸底的光芒,尴尬地咳了声,道:“谁关心他了,又不关我什么事。”

  “不管怎么说,罗县令也是帮了大忙,也让何夫人彻底安全了,你关心他一下也是应该的。”唐九金很体贴地帮她找了个恰当借口。

  “这么一说也是……”她想了想,勉为其难地道:“那我就去内阁打探打探吧……”

  话音未落何蕊就已经冲出了屋子,怎么看都是迫不及待的样子。

  ————————————

  那一日,罗梓成直到深夜才和何蕊一块回来。

  之后,长安城就变天了。

  权宦李宴辅因涉嫌贪墨被下了狱,陛下体恤他年迈,并未重判,只是将他收了监。

  如同李宴辅这样的三朝老臣在朝中根基颇深,其党羽众多,就算陛下恐怕也不敢真拿他怎么样,多半也就是还在气头先关一阵子撒撒火,过些天必然抵不住李宴辅那些党羽的连番上书,到时候最后也就是赐他一个告老还乡罢了……

  当时,所有人多是这么想的,可结果却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李宴辅死了,死在了狱中,据说死因是颅顶被刺入了一根火烧过钉子。

  而林月白则因为检举有功被擢升为行军司马,用罗梓成的话说——他不是检举有功,是奉命暗杀有功。

  至于那一日神策军营里的刀光剑影,听说只是余家军和神策军之间一场普通的演练。

  风声鹤唳了好些日子后,长安还是那个长安,李宴辅和他的那些党羽倒了,总会有新的权臣顶上,但好在朗朗乾坤下也从来都不缺为国为民的忠臣。

  待一切结束后,段子七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动身回洛阳了。

  离开的那一日长安东市格外热闹,听说是新上任的行军司马在东市最大酒楼里举办烧尾宴。

  段子七等人马车途径酒楼时被一名小厮打扮的人拦了下来,那人送上了一坛酒,说是“林大人说就当是贺礼了”。

  是女儿红,还未启封,贴在酒坛上的纸原本还是艳红的,现下已经泛了白,上头写着——

  “小女唐九金百年好合”

  这酒是唐九金再熟悉不过的,那一年,娘亲偶然间提起了王万元曾在宁家为她埋过一坛酒,爹爹为了跟娘亲斗气便建了个酒窖,酿了一大堆女儿红藏在里头,其中有一坛是为她而酿的,上头的字是爹娘一同写上的。

  离开苗寨的时候她曾去酒窖里寻过,可惜并没能找到,里头的酒大多已经被打烂了,她以为这坛女儿红也早就不在了。

  没想到,是他带走了。

  她能清晰感觉到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过去,林月白负手立在酒楼二楼的围栏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这笑容让她不由地想起了儿时,那时候他们总是黏在一起,一起掏过鸟窝、一起养过小狗,一起学医术、一起看她爹验尸……

  她是喜欢过他的,尽管当时还小,那种感情尚还没有发酵成男女之情,但若是他们能够继续一起在那个苗寨里慢慢长大,她想,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唐九金回过神,也收回了目光,小心翼翼地将那坛酒安置在了马车里,转身冲着段子七道:“走吧。”

  这世上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如今属于她和林月白的结局就只有——

  就此别过,天涯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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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上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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