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太后老人家的意思,段子七之所以会出现在神策军营是帮太后办事,听闻是太后族里有个人在神策军当差,段子七奉命替太后带几句话给那人。
这显然就是个托词,可既然太后敢找这么个由头,那必然是都已经安排好了,就算是陛下出面查问怕是也问不出个蹊跷来。
段子七必须放,这一点林月白很清楚,也并无异议。
他领了旨,谢了恩,起身道:“我原本也只是想留段府尹喝杯喜酒,可既然你着急离开,那林某也不好强留……”说着,他冲着身后的士兵道:“送段府尹和刘少尹出营……”
“唐九金我必须带走。”还等等他说完,段子七就不客气地打断了。
林月白也不甘示弱地扬了扬眉,“那恐怕就得劳烦段府尹再去宫里请一道懿旨了。”
“林月白,你一定要我以死相逼吗?”唐九金启唇道。
“好啊。”他顺手从身后士兵的腰间抽出了一把横刀,丢到了唐九金跟前,“我倒是想看看段府尹介不介意带着你的尸体离开。”
唐九金弯下腰,抱着赌一把的心情正打算拾起那把横刀。
可惜还是段子七率先沉不住气,脚尖挑起横刀抬手握住,咬牙冲着刘应鸣道:“别废话了,杀出去。”
刘应鸣倒也确实带了一些洛阳府的部下,而余少爷手上也有一支精锐,他们的确是做好了要杀出去的准备,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人……”刘应鸣欲言又止。
换做是平常,他这足够明显的暗示段子七不会看不懂。
可现在情况特殊,段子七根本已经失了理智,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这位一直叮嘱他“不要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段府尹居然率先大开杀戒了。
让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场面陷入混乱时,忽然有一队人杀出……一队很微妙的中立部队,既不帮林月白,也没有帮段子七,为首的是……
“杜衡!你疯了吗!”朱郯边忙着应战边冲着为首的那人嚷嚷。
杜衡并未搭理他,径直朝着林月白冲去。
林月白显然对杜衡并没有防备,明晃晃的刀就这么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在,杜衡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而是无奈地劝道:“你放了唐姑娘吧。”
“为什么?”林月白冷觑着他,逼问。
“我骗了你,雪青不是被唐庭逼死的,是我……”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月白的声音听起来很不稳,这话显然是让他有些乱了阵脚。
“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林月白厉声吼喝道。
杜衡吓得一阵瑟缩,可这一次他没有在逃避,终于选择把他所知道的实情和盘托出。
李宴辅是三朝元老,故而自杜衡爷爷那一辈起便效力于他,杜家坚持忠臣不事二主,杜衡自小就接受着这样的观念,一心替李宴辅办事。
顾非是如何被构陷的他并不清楚,他是个武夫,只管执行任务,不懂什么尔虞我诈。
当年,他奉了李宴辅的命前去流放途中救人,目的自然不是什么为顾家留后,而是因为只有顾非的孩子才能轻易获取唐庭的信任,让唐庭交出乖乖交出账本。
在相处的过程中,他的的确确爱上了林雪青不假。
他开始后悔当初按照李宴辅的意思所编织的那些谎言了,他不敢想象如若有一天林雪青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在助纣为虐、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意中帮了杀父仇人,她该如何自处?以她的个性甚至可能会以死明志。
他曾经尝试着向李宴辅求过情,能不能放过林雪青,或许他们可以用其他方式拿到账本呢?得到的回答是——“那留着她还有何用?”
于是他明白了,如果想让雪青活下去,这件事就必须得进行下去。
去了苗寨之后,起初雪青还会隔三差五的设法给他写信,渐渐的便失去了音讯。
李宴辅命他前去催促过几次,那几次见面他逐渐开始察觉到了林雪青的异样,他不知道唐庭是怎么办到的,总之林雪青显然开始怀疑起他的说辞,尽管他当时抵死都未曾改过口,但她却还是有了自己的判断。
再后来,账本的事迟迟没有着落,李宴辅彻底失去了耐心。
那一晚李宴辅派出了其他亲信前往苗寨,既然不知道账本究竟在哪,那干脆就让知道有这个账本存在的人永远闭嘴好了。那些人的计划原本是打算毒杀了唐庭一家以及林雪青姐弟俩,唐庭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救妻儿,只能带着林雪青姐弟逃走。
杜衡便是在这个时候问询赶到,当时的唐庭和林雪青都深知自己逃不掉了,故而将林月白托付给了他。
临走的时候,林雪青对他最后的交代的是——“这一次不要再骗我了。”
这一次,他应该算是没有再骗她了吧。
林月白是他竭尽了全力保下来的,他这种莽夫几乎把毕生所有的心智都用在了那一次和李宴辅的周旋上,为了劝说李宴辅留下林月白,他不得不投其所好,他告诉李宴辅——这个孩子还小,当年的事压根就不知情,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只要让他相信唐庭就是他的杀父仇人,往后他自然会尽心尽力地替他们办事,就算是找不到账本,看着仇人的孩子为自己鞍前马后是何等的畅快之事。
他想,应当是他最后的那句话说动了李宴辅。
至今他都记得李宴辅当时的反应,那张看着甚是无害的脸上却挂着让他觉得连骨头都发冷的笑,幽幽地轻喃着——“确实是件畅快之事啊。”
杜衡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可能会毁了林月白的一生,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让林月白活下去,他答应了雪青一定要让林月白活下去……
“为什么要现在跟我说这些?”林月白眯着眼眸,凉凉地问。
“就是!”朱郯要比杜衡更莽,那些话他压根就听不懂,“这儿正打架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扯什么陈年旧事!快把刀放下!”
杜衡并未理会朱郯,自顾自地道:“你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喜欢唐姑娘,娶她并不是为了什么账本,可你要知道,无论她是否能够交出账本,李宴辅都不会放过她,你若执意留下她那就是在害她。”
“……”
“小白,放手吧,我不希望你跟我当年犯了一样的错误!”
“你这算是在忏悔吗?”
“你就当是吧。”他确实觉得轻松了,如释重负,憋在心口那么多年的话终于是说出口了。
“这样啊……”林月白的眸底没有丝毫的情绪,脸上却挂着一种诡谲无比的笑容。
“小白!不要!”
就在唐九金喊出这句话的同时,林月白手里的刀已经没入了杜衡的腹间。
他掌心落在杜衡的背上,这姿态看起来就像是在拥抱,可事实上这却使得刀刃深深地刺入了杜衡的身体里。
林月白习惯性地旋转了下手里的横刀,耳边传来了杜衡的闷哼声,他倏尔扬起了嘴角,唇瓣轻启,在杜衡耳边呢喃道:“去向我姐姐好好忏悔吧。”
“砰”的一声,杜衡倒在了地上。
空气像是瞬间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乱,众人逐渐回过神,询声看了过去。
是马蹄声,听着声响以及飞扬起的尘土,至少得有十多匹马,随着他们越来越近,唐九金看见了为首的是罗梓成,他单手勒着马缰,另一只手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是圣旨。
唐九金松了口气,她想,罗梓成他们应该是找到账本了。
圣旨的内容证明了她的猜测,李宴辅已经被带进了宫,他应该是试图想把林月白拉下水,只要证明了顾非的后人有罪,那或许他先前的种种行径还能辩驳成为江山社稷着想。
很难说陛下究竟是打算大事化小放过李宴辅找个人背锅,还是说趁此机会斩草除根,总之,他下令让罗梓成前来带神策军中尉林月白进宫面圣。
那头林月白很快就从方才的混乱中拉回了神,迅速拼凑出了前因后果,他猝然转眸,朝着唐九金看了过去,“你一直都在骗我。”
说什么她的故事里根本就没有账本,他深信不疑,她却步步为营。
“……”她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林中尉,陛下正等着你呢。”罗梓成催促道。
他依旧没有动弹,目不转睛地看着唐九金,许久后,才再次启唇,“能不能最后跟我说一句实话?”
“什么?”她问。
“如果我们从未离开过苗寨……会在一起吗?”
“会。”
他扬着笑,转头冲着罗梓成道:“罗县令,走吧。”
“林月白。”就在他转身之际,唐九金又一次唤住了他。
他没有转身,但还是停住了脚步。
她启唇道:“别忘了我之前叮嘱你的事,不要承认。”
“……我知道了。”
直到这一刻林月白才明白她的叮嘱,那个时候她是否就已经想到了李宴辅极有可能会拖他下水?
她不想让他认罪,究竟是顾念旧情亦或是想要彻底铲除李宴辅?
他不想刨根究底,就当是前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