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斗百草跟唐九金记忆里的斗百草好像不太一样……
小时候,每年端午她爹都会带着去成都斗百草,比的是谁收集的本草更多、更稀有、更名贵,当然还不能是一股脑的把自己收集的本草呈现出来,通常由去年夺魁的人先抛砖,必须得拿出名字对应的才能接上,若是接不上了便输了,比如——甘草对苦参,迎春对忍冬。
九金也只夺过一次魁,奖品是可以在大家带来的本草里任挑一味,她选的是木蝴蝶,不是什么值钱的药材。
这也是一种默契,本就是娱乐为主,玩得开心便好,君子不夺人所好,谁也不可能会挑去最好的。
相比之下,洛阳人简直是太庸俗了!
她站在围观人群里看了好一会,总算是看明白了,这哪是什么斗百草,根本就是男女之间的定情游戏,在场的那些公子们若是瞧见了喜欢的姑娘便会上前送上一朵绒簪花,姑娘若是也看对了眼便会让对方替自己戴上。
在接连拒绝了数个男人后,唐九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当又一次有人扯她衣袖……
“信不信我把簪花插你眼睛里……”她边怒骂着边转头朝着对方瞪了过去,可当看清眼前的人后,她的话音顿时打住。
那个是看起来最多也就八九岁的小男孩,歪着头,紧紧拽着她的衣角,打量了她片刻后,突然问:“你是唐九金吗?”
九金有些诧异,“你认得我?”
“嗯,有个哥哥让我来找你,说是长得最漂亮的看起来最不耐烦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唐九金了。”
“哥哥?”她眉心蓦地蹙成一团。
“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着,男孩低头在随身背着的那只小挎包里翻找了起来,好半晌后才找出了个香囊。
唐九金伸手接过,猛地一震,这拙劣的女红、独特的苗绣……她差点以为这就是她那晚拿来装迷药迷晕王万元的那只,那只香囊掉在了客房里,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她后来也一直没有去寻回……
仔细端详了会她才发现,这并不是她的那只香囊。
她的香囊绣法要比这只更加的拙劣,上头还有个“莲”字,是薇薇姐从前帮她绣上去的;而这香囊的边角上有只月牙儿,那是她亲手绣的。
十一岁那年,唐九金和住在隔壁的婆婆学了苗绣,这些女红之类的东西向来就不是她擅长的,是那人说生辰的时候想要一只她绣的香囊,她这才逼着自己去学。她绣了两只,第一只实在是丑得送不出手,她便留着自己用了,第二只总算还能看,那人的名字里有个“月”字,她特意为他绣了个月牙。
他的生辰刚巧是端午,她在香囊里头填了满满的艾草。
他收到的时候很开心,还信誓旦旦地说——“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已经这么多年了,这药囊仍旧透着浓郁的艾草味,在这嘈杂人群里她都能够清晰闻到,看来他确实有遵守诺言,每年都会更换里头的艾草,算得上是珍惜吧。
其实,在看到那封奇怪的信时,她就已经隐约猜到了送信人是谁,但终归还是有些不确定,毕竟他都已经失踪那么久了,生死未卜,直到看到了这个药囊……果然是他!
九金俯下身,有些焦急地抓着面前那个男孩的肩膀,追问:“那个哥哥人呢?”
男孩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往那儿走了……”
还未等他话音落尽,九金就已经迫切转身,快步朝着那条小巷跑了过去。
虽然距离并不算远,但人群实在太过拥挤,她花了好一会才总算跑到了巷子口,深吸了口气,举步走了进去。
里头很安静,跟外头的喧闹形成了鲜明对比,不过好在也不算偏僻,身后天津桥边的灯光泄了进来,就连青石板街上的苔绿都被照得很清晰……
一阵细碎脚步声传来,她定睛朝着声音源头看了过去,只瞧见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巷子另一头。
那人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样貌,但能确定是个男人,身形很修长,穿着一袭深色的袍子,一动不动。
她也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站着,不敢再往前,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
记不清过了多久,九金终于确定了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危险气息,应该不会对她不利,这才再次举步。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唐九金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就在她快要靠近那人时……
“唐九金!”
突然有道唤声从她身后传来。
她顿住脚步,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是段子七,他看起来似乎很不悦,面色冷峻,气势汹汹地朝着她走来。
原来站在这边看巷子那一头是那么的清楚,也就是说,刚才那人也是这么讲她瞧得一清二楚的?
想到这,她猝然又转回头,可惜,已经空无一人。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许就在她看向段子七的那一瞬间,就像他出现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
“刚才那人是谁?”段子七停在了她面前,视线掠过她的肩头,紧紧盯着巷子口。
“我哪知道。”唐九金没好气地回道,丝毫都不掩饰语气里的埋怨,“这不是刚要看清你就出现了嘛。”
段子七有些后悔,他应该再等等的,起码等到他们说上话、等他看清楚对方到底长什么样、等到证据确凿她没法抵赖,可惜他没能忍住……
尽管他们只是相顾无言地站着,他却仍能感觉到他们之间仿佛有着千言万语在流淌,那是一种让他感到很不安的气氛。
他甚至觉得,只要他们之间有一人先开口,就会演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他按捺不住出声阻止了。
这一时冲动便让她有了抵死不认的余地,可他还是没放弃,咄咄逼人地问:“你是想说,你也不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吗?”
“我的确不知道啊。”这也不算撒谎,她并没有真真切切地见到他,自然也无法肯定刚才那道身影就是他,那也有可能是任何一个知道他们之间过往的人。
“是吗?”段子七微微扬了下眉梢,“那为何突然跑来看什么斗百草?”
“猜的呗。”她神色自若地继续道:“信里写的那四味本草分别对应的是春夏秋冬,这很像小时候我爹带我去玩的斗百草,我们那儿的斗百草跟你们不一样,才不是这种男欢女爱,斗的是花草名字,得对应才成,春砂仁对的便是夏枯草、秋桑叶、冬葵子,刚巧这是端午的习俗,我就猜想洛阳是不是也有这习俗,写这封信的人会不会是想约我在那儿见面。果然,刚才有个小男孩来替那人传话,说是让我到这巷子里来,所以我就来了呀。”
她的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没有丝毫的漏洞,可他依然还是没办法相信,“只是这样吗?”
“爱信不信。”她撇了撇唇,自顾自地举步。
他猛地擒住了她,“去哪?”
“回家啊,人都已经被你吓跑了,还留着这儿做什么。”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地道:“来都来了,不如逛逛。”
“有什么好逛的……”
“那就陪我去吃饭。”段子七没让她有拒绝的机会,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出了巷子。
她甩了甩手,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见他抓得很紧,完全没有想要放开她的意思,她便也就作罢了。
看得出段子七憋了不少话想要问她,具体都是些什么也不难猜到,那些事也没什么不能同他说的,而她也差不多气够了,或者说……
大局为重,他们是该好好聊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