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要看诊，那在前厅自然是不方便的。
段子七亲自领着林月白去了唐九金的院子，才刚跨入寝屋，林月白忽然嚷嚷了起来，“哎呀！”
“怎么了？”段子七不解地看着他。
“我把出诊箱给落在前厅了。”林月白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段子七转头冲着门外的丁香吩咐道：“你去替林大夫取一下……”
“能否劳烦段府尹亲自跑一趟。”林月白打断了他的话音，解释道：“这出诊箱对于我来说太重要了，让丫鬟去拿总觉得不太放心。”
段子七有些犹豫，按理说是不该让外人进唐九金寝屋的，但这林月白毕竟是个大夫，也算是特殊情况，更何况他们也并非是孤男寡女，还有丁香在一旁看着。
这么一想，他便点头了，“也好。”
让段子七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刚跨出屋子，唐九金转身进了寝屋，端起桌上的茶壶摸了摸，眉头轻蹙，转头冲着丁香道：“水凉了，你给林大夫再去泡一壶新茶吧。”
丁香没有多想，领了命就跑开了。
待她走后，唐九金端着那只茶壶走到了窗口边，将里头的茶水倒进了盆栽里。
林月白歪过头，看着盆栽里冒出来的腾腾热气嗤笑了声，“阿九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撒起谎来眼都不眨呢。”
唐九金弯起嘴角，语气谦逊，“是小白哥哥教得好。”
“哈哈……”林月白溢出爽朗笑声，“那你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就在林月白话音落下的瞬间，融洽气氛戛然而止，俩人蓦地收起笑容，面露杀意，动作极其一致的掏出匕首抵在了对方的脖间……
“我爹呢？”
“我姐呢？”
质问声同时从唐九金和林月白的口中飘出，俩人皆是一愣。
唐九金率先回过神，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又朝着林月白的脖间靠近了几分，“别装了，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爹和林雪青都不见了，你也不见了，你一定知道他们的下落。”
“我不知道……”林月白眼神一黯，但很快又恶狠狠地朝着唐九金瞪了过去，“到底是谁在装？我回过那个苗寨，他们说你和你娘都死了，可你分明还活着！为什么要装死？你们究竟把我姐怎么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唐九金咬了咬牙，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娘死了，我爹和你姐都不见了，你也不见了，你们到底把我爹怎么了！”
她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在撒谎，林月白有了明显的动摇，话音也软了几分，“你当真不知道你爹的下落。”
“当真。”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的闪躲。
林月白终于信了，渐渐放下了手中的匕首，“那你对那晚所发生的事有多少印象？”
“毫无印象。”唐九金也收回了匕首，转而问道：“你呢？”
“我只记得那晚我姐姐跟我说她有些事，让我早些睡，用过晚膳之后我便睡下了，那晚我睡得特别沉，应该是被下了药，醒来的时候在一辆马车上，驾车的只是个普通车夫，说是有人给了他钱让他把我送去长安，我身上也有不少银子，我猜多半是我姐姐留给我的。我本想让车夫送我回苗寨，可他不认得，说是只听说浣花溪附近有个苗寨，可那寨子神神秘秘的，里头的人也跟外人接触，谁也说不清确切位置在哪。”
唐九金轻轻皱了下眉头，她觉得这说辞不合理，“那他是在哪里接到你的？”
“说是在浣花溪附近的渡口，是个男人把我交给他的，按他的形容我认为极有可能是你爹。”
“那后来呢？”她接着问。
“后来我便去了长安……”
“等一下。”唐九金打断了他的话音，眉头比方才皱得更紧了，“你就这么跟着那个车夫去长安了？”
“不然呢？”林月白反问。
“以你的个性，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相信一个陌生人，何况还是在那种情况下，一觉睡醒就在马车上，姐姐又不见了，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万一对方是送你去死的呢？”
“你说的没错，我姐姐不见了、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苗寨又回不去，这种情况下我还有其他选择吗？既然有人安排我去长安，那兴许到了长安就能找到答案呢。更何况，那个车夫若想杀我，那我苏醒前他有的是机会下手，又何必非得等我醒来？”
“说的也是……”唐九金喃喃自语了会，继续追问：“那你到了长安之后呢？”
林月白比她大三岁，出事那会已经十六岁了，身上又有不少银子，日子应该会比她好过很多，甚至有可能还查出了些许眉目。
“那个车夫把我送到长安就走了，没有任何指示，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刚巧你爹从前教过我一些医理，我用那些银子开了家医馆，结识了一些长安的权贵，可惜还是没能打听到我姐和你爹的下落，倒是查出了那个苗寨的具体位置，去年的时候我抽空去了一趟，得知了你和你娘的死讯，还去你们坟前祭拜过。”
“那你又为何来洛阳？”
“我以为你和你娘都死了，本以为放弃追查了，直到前阵子段府尹前去长安面圣，我从旁人那儿听说了段家收了个义女，名为唐九金，便想来看看。”他转眸，定定地看着唐九金，“倘若真的是你，那你或许知道我姐姐的下落；又倘若是假冒的，那人也必定知道一些什么。”
“可惜，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唐九金有些挫败地垂了垂眼帘。
林月白用一种充满怀疑的目光看着她，“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寨老还说是他亲自给你和你娘下葬的，可结果你却活得好好的，你跟我说你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我确实不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醒来的时候我在乱葬岗，身旁躺着我娘，她确实是被毒杀的没错，我也被下了毒，但可能是剂量不够并未死透吧。”关于她可能百毒不侵一事，到底还是有些离奇，说出来怕是他也不会相信，唐九金索性也不说了，“我回过苗寨，也见过寨老，可他以为我是鬼，还请了人来做法，我便是那时候听说我爹毒杀了我和我娘带着你和你姐姐私奔了，可我不信，我爹有多爱我和我娘你是知道的，他对你姐姐也绝无可能会有什么男女之情，我总觉得是有人想要杀了我们全家，而那个人很有可能是你姐姐……”
林月白激动地打断了她，“开什么玩笑！我还觉得是你爹杀了我姐姐呢！”
“这也只是我的怀疑，要不我能这么坐着跟你说话？”
“你好像忘了你刚才拿匕首抵着我一事？”
“你不也抵了吗？！”
“唔……”林月白话锋一转，“好吧，那种情况下我们俩会怀疑对方也实属正常，情有可原。”
“是吧。”达成共鸣后唐九金才把话接着说了下去，“总之不管凶手到底是谁，如果对方知道我没死的话没准会再次出手，所以我就决定装死。后来我又回了一趟乱葬岗，找了具跟我年龄相仿、面目模糊的尸体放在了我娘旁边，然后扮成鬼去吓唬寨老，让他把我娘和那具小女孩的尸体一块安葬了。跟着我就来洛阳了，本来是想投奔我外公的，到了洛阳才知道宁家也出事了。”
闻言，林月白眉头紧皱，“宁家出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那个幕后黑手应该在长安，你有查出点什么来吗？”
林月白无力地摇了摇头，“长安水深，而我又无头绪，甚至都不知道该从何查起。”
“也是，你跟我不一样……”
“什么意思？”林月白满脸的不解，“哪里不一样？”
“你在长安生活了多年，开了医馆、结识了不少权贵，就连公主都愿出面替你举荐，可见你活得还挺招摇，却又始终平安无事，说明那人并不在乎你的生死；我就不一样了，只要那人知道我没死，那我就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哪怕我什么都不做，对方也有可能会主动来找我。”
“所以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段夫人这么大张旗鼓地认你做义女，闹得洛阳城里人尽皆知，甚至就连长安那儿都听说了，你就是想要引蛇出洞？”
“那不然呢？”唐九金理直气壮地问。
“唐九金，你不要命了？！”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林月白毫不犹豫地回道。
唐九金朝着他扫去一道白眼，“那你屁话那么多？”
“我觉得你这么做太冒险，我得留下来保护你才行！”
“就你？”唐九金由上至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他挺了挺胸膛，一副极力想要证明自己的模样，“我怎么就保护不了你了？”
“不是能不能保护得了我的问题……”唐九金好笑地哼了声，“而是你根本就没想保护我，你只想利用我查出你姐姐的下落。”
“对啊。”
“……这么坦率的吗？？”
“这又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
“那你刚才不直说？说什么要保护我！”
“哎呀，我这不是虚伪惯了，一下子没改过来嘛。”
唐九金轻轻瞪了他眼，他分明嬉笑着，看起来一脸的不正经，可说不上为什么，她总感觉林月白身上透着一股危险气息，她甚至觉得这股气息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曾经在哪感受过？
思忖了片刻后，她反倒是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来，端午那日是你约我去斗百草的吗？”
“除了我还能有谁。”
“你什么毛病？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做什么？”唐九金颇为嫌弃地瞥了他眼。
“这样才有一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感觉啊。”
“……”果然有病。
然而，这的确是他会干的事，从小他就活得很矫揉造作。
眼前的林月白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林月白没错，儿时两小无猜的记忆尚且还在，亲切感难免还是有些，但这并不表示对他的怀疑就能彻底消弭……
唐九金依然还是不相信他，但她还是决定让他留下来。
只有让林月白留下来，她才有机会试探他、才有机会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退一万步说，若此事当真与他无关，那他们就是利益共同体，没准他还能帮她不少，毕竟他曾在长安待了那么多年，而她一直在找的那只幕后黑手又极有可能在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