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跳舞助兴、取悦男人的事她们绝不做。
然而,这一次,她们破例了。
至于破例的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那些门客们上演了车轮战,接二连三的登门拜访,可算是把奚娥给说动了;有人说是因为三公主亲自出面,一番威逼利诱,到底是千金之躯,奚娥又怎敢不答应;也有人说这两年奚府不行了,那些姑娘学个几年要不就借着奚府的名头找个人嫁了、要不就入了风尘,进教乐坊的越来越少,奚府的名声自然也大不如前,渐渐的便不得不做出妥协。
总而言之,一向标榜阳春白雪的奚府突然也干起了下里巴人的事,不免引来一些不太好的揣测。
奚府的姑娘们倒是完全不在意那些风言风语,她们之中有好些人吃住都在奚府,几乎没有出门的机会,难得可以出来逛逛,反倒是欣喜得很,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将离了……
将离和奚府里的所有姑娘都不同,听闻她很小的时候就被亲生父母遗弃了,那时候她尚在襁褓里,是奚娥收留了她。奚娥待她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女儿般,很好,但也很严厉,府里的其他姑娘逢年过节好歹还能出去玩玩,唯独将离不能,按奚娥的话说女孩子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这次来和丰楼跳舞助兴自然也是轮不到将离的,可原本要来的那个姑娘身子突然就抱恙了,将离是唯一能顶替的人,迫于无奈,奚娥这才松了口。
她就像是一只飞出了笼子的鸟儿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方才她们跟着和丰楼的小二路过这园子时,她那双眼睛就滴溜溜的转个不停,果然那小二刚走她就嚷嚷着要去园子里逛逛,那些师姐们不放心,毕竟临出门时师父可以千叮万嘱要她们好好看着她的,实在拗不过她,大伙也就只好陪着她一块来了。
她冲在最前头,蹦蹦跳跳的,一会凑到那些不知名的花儿面前打量,一会又叹为观止的看着园里的假山,没多会功夫,她的注意力又被假山前面的那片湖吸引了。
奚府里也有一片湖,可惜要比面前的这片湖单调得多,这片湖面上有好多莲叶,有些已经有了花苞,煞是好看,湖里的鱼儿在莲叶间悠然穿梭着,为了看得更仔细,她不知不觉地就紧挨着湖边……
“将离,你小心些,那水深得很,湖底怕是还有好多淤泥,万一失足那也不是闹着玩的。”见状,身为大师姐的兰华连忙扯开嗓子提醒她。
喊声传入了不远处的周品耳中,他倏地驻足。
彼时,冯祎并未多想,只以为奚府的那些姑娘们吵到周品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周品就像是被人点了穴般,失神地看着湖边的那个姑娘……
“周大人?”冯祎试图唤了他几声。
他回过了神,淡淡地扫了眼冯祎,什么话都没说,自顾自地举步朝着湖边走了过去。
冯祎有些懵了,这才细细打量起湖边的姑娘,她看着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也不算出众,相比之下,方才林月白安排的那个姑娘虽说蒙着面,端看那身段、那双如丝媚眼都要比湖边那位撩人得多,这周品的口味未免也太过奇怪了吧?
很快,周品就停在了那个姑娘身后,冷不防地启唇,“你叫将离?”
那姑娘被这突然冒出的话音吓到了,轻轻“呀”了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数步,眼瞧着就要掉进湖里去了,周品连忙伸出手将她拦腰抱住。
她愣了愣,很快就回过神来,试图想要把周品推开,可他的手就像是牢牢焊在了她的腰间一般,纹丝不动,她急了,怒斥:“你干什么呀?!”
周品仍旧不为所动,直勾勾地看着她,问:“我听她们叫你将离。”
“关你什么事啊?”姑娘用力掰扯着禁锢在她腰间的手臂,“你放开我!”
“你可知将离是芍药的别称?”
“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了!”她显然没兴趣跟他谈论花草。
周品轻轻笑了声,“我刚才可是救了你的,你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要不是你突然站在我身后,我又怎么会险些失足落水!”
“我只是想同你聊聊。”说这话的时候,周品的语气里竟然还透着几分委屈。
“我才不想跟你聊呢!你赶紧放开我!”
他轻轻蹙了下眉,“你可知我是谁?”
“谁管你是谁……”
她的那些师姐们已经冲了过来,合力对着周品又是打又是踹的,七嘴八舌的嚷嚷着。
各种咒骂声都有,但周品却始终没有放开怀里的那个姑娘。
见状,冯祎赶紧走上前,“哎呀,你们快别闹了,这可是宣武节度使周品周大人。”
这话似乎有点分量,那群姑娘忽然就安静了。
就连一直忙于挣脱周品的将离也顿住了,她眨着眼帘,不停打量着周品。
然而,这份安静只持续了刹那,兰华率先回过神来,不卑不亢地冲着冯祎回道:“宣武节度使就可以光天化日做这种事了吗?人人都知道我们奚府从来不做这种席间助兴的事,师父肯让我们来已经是给了三公主莫大的面子,可这并不代表奚府的姑娘你们就可以随便碰了!”
“怎么就是随便碰了,能被周大人看上那可是三生有幸的事……”
“我呸!”兰华没好气地打断了他,“他都能当将离的爹了,什么三生有幸,我看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欸,你怎么说话的……”
“我向来都是这么说话的,你要不爱听我们现在就走,今晚这宴我们不跳了!”
“这算什么?威胁我?奚府了不起啊!”
“就是比你们这些吃软饭的了不起!”
…………
……
照这趋势下去没准得打起来,林月白只得从假山后头走出来,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打圆场……
“哎呀,周大人、冯兄,原来你们俩在这呀,差不多快开席了,赶紧走吧。”
这突如其来的话音成功吸引了周品和冯祎的注意力,那头的冯祎也逐渐冷静,算是消停了。
林月白停在了冯祎身旁,压低嗓音,继续再接再厉,“赶紧带周大人离开,继续吵下去对我们可没好处。”
冯祎的理智恢复了,确实,奚府的人也不太好得罪,若是场面太失控怕是又会引起周品的不悦,他本来也不是什么低不来头的人,一番审时度势啊,他决定默默咽下这口气了。
经过他和林月白的劝说,周品倒是也没再继续坚持,总算是放开了将离,只是临走时仍旧依依不舍的三步一回头。
林月白并没有跟着他们离开,而是选择留下善后,待周品一行人渐行渐远后,他转身劝说起奚府的那些姑娘们,耗费了不少唇舌、花了好一番功夫,可算是把她们哄回房休息了,他这才想起唐九金。
他环顾了一圈,发现她仍旧趴在刚才摔倒的地方,一动不动……
这让林月白有些急了,刚才那一下确实摔得挺重,可千万别摔出什么事来啊。
他快步走到唐九金跟前,蹲下身,也不敢胡乱碰她,试探性地询问,“阿九……阿九……你还活着吗?”
“废话,我哪有那么容易死。”她没好气地道。
声音听着并无大碍,甚至还挺有活力的,林月白松了口气,“那你还一直趴在这儿干嘛?”
“丢死人了……”她委屈地咕哝着。
这可怜兮兮的模样让林月白心头一软,边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边安慰道:“这不怪你,兴许是我打听到的消息有误,这周品应当也没那么好女色。”
“你当我瞎的吗?他刚才看到那个叫将离的姑娘时眼睛都亮了呀,死抱着人家不撒手啊!”
“那是他口味清奇,换我一定选你……”话说到一半,林月白突然打住,改口道:“我是说,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会选你。”
唐九金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或者说,她压根也没心思在意这些,“谁关心他选谁啊,我关心的是接下来怎么办啊!”
“就按原计划办啊。”他因为说错话而紧张了半天,可她居然从头到尾都没当回事,这感觉不太好,以至于他的语气也不太好,“本来设计这一出就是想让你试试看而已,能成自然最好,成不了也无所谓,就按之前计划好的去献舞呗。”
“可他已经见过奚府的那些姑娘了,还有个明显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一会跳舞的时候要是见不到那个将离,他肯定会起疑啊。”
“你只管跳便是了,其他的交给我。”
“你确定?”
林月白不悦地挑了挑眉,“你信不过我?”
“唔……”她有些后悔了,应该跟段子七坦白的,说不定他会愿意帮她,至少他看起来是要比林月白靠谱一些的。
“你该不会是在想早知道应该把段子七一块带来吧?”
“没有!怎么可能!”她想也不想就矢口否认。
“……”这浮夸的语气反而让林月白觉得自己猜对了。
“行了,赶紧回房吧,我还得调迷药的剂量呢。”说着,她转身朝着方才的雅间走去。
“阿九。”身后的林月白忽然唤住了她。
“嗯?”她停在脚步,不解地回眸。
“你……”他张了张唇,犹豫了会还是问出口了,“你莫不是喜欢段府尹吧?”
她轻轻震了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
“什么叫‘那就好’?你这算什么反应?我配不上他吗?”
“确实配不上,你们家世悬殊太大,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哈!”唐九金用一记夸张笑声来掩盖心头的波动,她有些故意地道:“那谁跟我是一个世界的?你吗?”
这话问得有点儿自作多情了,其实林月白不过是把残酷现实说了出来而已,可她却本能的排斥着这种现实,甚至想要以“林月白是有私心”的来逃避。
让她没想到的是……
他脸色一沉,话音幽幽,“我们更不是。”
“???”唐九金彻底的茫然了,这货其实是想说她配不上任何人吗?!
林月白已经重拾笑意,冲着她若无其事地道:“走吧,马上就要开席了。”
“嗯……”唐九金点了点头,跟着他举步。
他看起来很古怪,总感觉像是有很多事瞒着她,可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接近周品,她吞下了所有疑惑,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