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和丰楼的路上,唐九金把和将离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跟段子七交代了一遍。
这让段子七再次确定了——
“果然坑蒙拐骗的事没有人比你更擅长了。”他深深地觉得自己真是知人善用。
唐九金不服,“什么叫坑蒙拐骗?大人,我这是为了谁啊?!”
“为了谁?”段子七挑了挑眉,问。
“还不是为了你吗!”
“哟,瞧这话说的,我连当你的心事都不配,你又岂会为了我屈尊去见她。”
“呃……也、也谈不上屈尊吧……”这个人好记仇啊!
“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倘若这事与你爹娘无关,你会愿意替我去套将离的话吗?”段子七咄咄逼人地问。
唐九金怔怔地看着他,轻声道:“你是这么想的啊……”
“难道不是吗?”他装作不以为然的反问,不敢表现出丝毫的期待。
“这种事还需要摸着良心说吗?”她突然语气一变,一脸傲娇的仰起头,“那自然是不会的!”
“呵……”段子七情不自禁地溢出了一记冷笑,自言自语般地道:“果然是不出所料的答案。”
“既然大人心如明镜,那这个话题就翻篇吧,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出真凶。”说着,她话锋一转,神情也跟着凝重了起来,“我有个大胆的猜想,不知大人可有兴趣听一听?”
“说说看。”
“将离说了,装有‘蕊珠宫’的是一种特制的纸,已经融在了酒里,所以我方才就在想,那么那把刀呢?那把用来割断周大人喉管的刀她是怎么处置的?还有周大人被割下的那三根手指她又是怎么处置的?如果说,凶手并不在那晚来和丰楼献舞的那些人里头,她杀了人之后把凶器和手指一并给带走了,那是不是就能解释为何我们始终找不到那把刀和手指了?”
段子七点了点头,这种猜测并不算大胆,他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也有可能是我们搜查得还不够仔细。”
“是啊,这也仅仅只是个猜测,不排除和丰楼里头还有其他遗漏了的地方,比如说后花园的那条湖……”说到这,唐九金有些烦躁地皱起了眉头,“要是凶手把凶器和手指丢进了湖里,那就难办了。”
“那不是湖。”
“欸?”
“那其实是个鱼塘,和丰楼的鱼都是自己喂养的,也会给一些其他酒楼提供水产,每年初春撒下鱼苗,等长成就拉网。换句话说,那池子里有网。”
唐九金颇为惊喜地看着他,嚷嚷道:“好厉害!大人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呢!”
兜鱼苗的网,那必定是织得很密的网,这算得上是个极好的消息呢!
段子七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太自在地道:“这没什么,那园子是我爹造的,我自然知晓一些。”
“对哦!差点忘了这一茬!”她更加兴奋了,忙着追问,“那这和丰楼是不是还有什么密室之类的?”
“也不能算是密室,只是有个冰窖,确实是比较隐秘,凶手也好、将离也好,应当是没有那么容易找到的……”话说到一半,他顿了顿,思忖片刻后改口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去看一下也无妨。”
“就是啊,万一他们瞎猫碰上死耗子就是给找着了呢。”
唐九金和段子七都知道,这几率不大,可事关重大,应当谨小慎微、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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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凶器和周品被切下的那三根手指,但这一趟堪称地毯式的搜索倒也并非一无所获。
多亏了段子七扩大了范围,在和丰楼去往奚府的半道上,他们发现了一只荷包。
那荷包掉在了草丛里,若不是那只细犬怕是永远不会有人察觉,荷包很陈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水绿色的上好锦缎,上头绣着一朵海棠,绣工很是精湛,看着像是姑娘家的东西,但奇怪的是……
卓文宗给那条细犬嗅了周品的一些贴身物件,换言之,这只荷包的主人并非凶手,而是周品。
可这一定是凶手遗落在这里的,那人又为何要特意从周品身上拿走这只荷包呢?
和丰楼的大堂没有往日的喧闹,只有段子七等人围坐着,齐刷刷地皱着眉头,怔看着那只荷包犯难。
“会不会是图财?”卓文宗打破了沉默,尽管他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总不可能大家一直都这么僵着吧,管它猜得靠不靠谱呢,集思广益嘛。
一旁的唐九金直摇头,“那这凶手得是多蠢呐?这荷包又不大,最多也就装些碎银了,周品身上比碎银值钱的东西可多了去了,光是他那个腰佩就是上好的和田玉所制,能卖不少钱呢!”
“你倒是观察得挺仔细。”段子七瞥了她眼,怀疑她很早就盯着那块腰佩了。
确实是很早,早在第一次见到周品时唐九金就注意到了,当然了,她是绝不会承认的,而是找了个非常义正言辞的理由,“大人,验尸可不仅仅只是检查尸体,死者随身的那些遗物也极有可能会留有线索,我当然得观察得仔细点了……”
“行了,二小姐,你这种借口连我都不信,更遑论我们家大人了。”卓文宗好笑地打断了她,转头冲着段子七道:“大人,不是我说,段府那么多奇珍异宝,你也不赏点给二小姐,瞧把她给馋的,连死者随身携带的物件都不放过。”
段子七微微蹙了下眉头,“你也觉得我还不够宠她吗?”
“也?”卓文宗有些茫然,为什么要说“也”?他想了想,忽然恍悟,端着暧昧笑容道:“哦,该不会是二小姐跟你抱怨了吧?嫌弃你不够宠她吗?”
“嗯。”段子七一脸诚恳地点了点头。
“我什么时候跟你抱怨过这种事?”唐九金急切地解释,“我都说了那就是个玩笑,大人若是不喜欢,以后我不开这种玩笑了便是,你怎么还真往心里去了呀!”
“二小姐,你有所不知,我们家大人是那种一旦觉得有道理就必定会往心里去的个性。”卓文宗启唇道。
“都说是个玩笑了,哪还有什么道理啊!”唐九金脸颊涨得通红,尴尬间拙劣的扯开了话题,“你们还不如想想我刚才说的话有没有道理呢。”
段子七很配合,“我也觉得应当不会是图财那么简单,这个荷包一定还有别的寓意,凶手极有可能是无法忍受它伴着周品离世,或者说,凶手觉得周品压根就不配拥有它。”
“照这么说,那应当是很珍贵的东西才对,那个凶手又怎会把它弄丢呢?”
“我倒觉得未必是不小心弄丢的。”段子七看着卓文宗,继续道:“这荷包是在极为隐蔽的草丛里找到的,我想不出凶手为什么会钻入那个草丛,所以它更有可能是被故意丢掉的。”
“那就更奇怪了啊,既然凶手觉得周品不配拥有它,那又怎会把它随手丢弃呢?”卓文宗觉得这个猜测实在是很难自圆其说。
“这不是很正常吗?”唐九金插嘴道:“假设说凶手和周品之间曾经有过一段旧情,这个荷包是他们的定情信物,结果周品负了她,那她自然是要把信物拿回来的;而这凶手甚至恨到杀了周品,那必然是也不会把这信物留在身边的,愤而丢弃,合情合理啊。”
段子七点头附和,他和唐九金的想法几乎一致。
这天底下的凶杀案不外乎就那几种,情杀、仇杀又或是图财,图财这一点方才已经被否认掉了,情杀和仇杀的可能性本该是一半一半的,但这个明显是女子之物的荷包让情杀的可能性增加了不少。
“那要这么说的话,凶手应当是个跟周大人差不多年岁的人才对……”话说到一半,卓文宗忽然顿住,有些不敢置信地抬眸朝着面前的段子七和唐九金看去。
三人心照不宣了互觑了会,异口同声地道——
“奚娥。”
一旦有了这种怀疑,唐九金便联系起了之前的很多细节,比如……
“那天我就觉得很奇怪,我都已经使尽浑身解数色诱周大人了,可他就是不为所动,和传闻中那个好女色的他简直判若俩人,当然了,这一点他后来也解释了,那些传言不过就是以讹传讹罢了,但奇怪的是他那日在后花园见到将离时眼睛都直了!整个人就像是中了邪似的,还死抱着将离不撒手。”
闻言,段子七脸色微微一沉,话音也跟着沉了几分,“你先给我解释下‘使劲浑身解数色诱周大人’是什么意思?”
“就……就字面意思啊……”唐九金莫名其妙觉得心虚,避开了视线,不敢看他。
“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段子七继续追问。
“……那我不也是事出有因嘛。”她有些无奈地偷偷朝着卓文宗丢去求救目光。
卓文宗本是不想趟这兄妹俩人的浑水,可碍于外头还有那么多人候着,影响不好,只能硬着头皮打起了圆场,“大人,正事要紧,正是要紧。”
这提点还是挺有用的,段子七决定暂时放过她了,他轻轻地瞪了眼唐九金,“等这案子结束了我们怕是得好好聊聊了。”
“……”她突然希望这案子永远不要结束了。
“二小姐,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赶紧说吧。”好不容易把话题带回了正规,卓文宗赶紧趁热打铁,万一这俩人又跑偏了怎么办。
“刚才说到哪了?”唐九金一时有点接不上,回忆了片刻才想起,“哦,周大人死抱着将离不撒手啊,起先我以为大概将离凑巧长得比较符合他的口味吧,直到瞧见这荷包我才突然想起一件事,一开始周大人并未注意到奚府的那些姑娘们,换句话说,他其实是对她们压根不敢兴趣的,直到那个大师姐叫了将离的名字!”
她这一惊一乍的模样让卓文宗很是不解,“这名字怎么了吗?”
段子七懒懒地抬了下眼帘,解释道:“这荷包上不是绣着海棠吗?海棠还有个别名,叫将离。”
“咝……”卓文宗猛地倒抽了口凉气,“周大人莫不是和将离有一段旧情吧?这年龄差距也太大了点,简直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枝梨花压海棠’啊。”
“你给我理智点。”段子七白了他眼,没好气地道:“将离自小无父无母,是被奚娥收养的,名字自然也是奚娥替她取的。”
“嗯嗯!”唐九金重重点头,紧接着又补充道:“方才在牢里,将离为了保奚府愿意给我一百两白银,她说了,那些银子她原本是要留给她师父的,那说明她师父对她而言一定很重要,要说奚府里头有谁能让她舍命顶罪的,最有可能的就是她师父了。”
“那还等什么。”卓文宗激动地站了起来,“赶紧去奚府抓人啊。”
“抓什么人?余薇薇那案子的前车之鉴你忘了吗……”话说到这,段子七蓦地打住,转头看了眼一旁的唐九金,见她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反应,这才继续道:“将离是铁了心要顶罪的,而我们现在又还没有决定性证据,纵然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也未必有用。”
“说的也是哦。”卓文宗焉了,“那怎么办呐?”
“你先去查一下奚娥,最好是能把她来洛阳之前的事都了解清楚,再去一趟黑市那边重新搜一遍姜寅生的铺子,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说着,他转头看向唐九金,“明天跟我一块去奚府演一出戏。”
不用问唐九金都能猜到是什么戏,她有点排斥,下意识地拧起眉心,“你自己去就好了,我去干什么呀?还真把我当洛阳府的差役使了呀。”
段子七微笑着道:“我方才不是就说了吗?坑蒙拐骗没有人比你更擅长了。”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