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金觉得,卓文宗应当配得起“包打听”这个称号。
想当初段子七派他去调查她,就连苗寨这么隐蔽的一个地方他都能找着,还几乎把她的底摸得一清二楚。
这一次,他也依旧没让人大家失望……
隔天一早,他就跑来段府汇报他的调查工作,居然仅仅只用了一晚上,确切地说,可能就连一晚上都没有,毕竟他看起来精神焕发,昨晚应该睡得还挺充足。
这大概也是因为奚娥迄今为止的人生经历并不复杂,三言两语就能囊括。
总之,卓文宗只用了三言两语,“她出生于扬州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父母都是普通人,种地为生,十六岁那年她父亲积劳成疾得了肺痨,他们家积蓄也不多,压根治不起病,没多久就去世了,那之后她母亲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最终也没能熬过那年年关,后来她就搬离了那个村子,去了扬州城,一直到来洛阳之前,她都住在扬州子城附近。”
说完了。
唐九金端着个空碗怔怔地看着他。
一旁原本正在往唐九金那只空碗里盛粥的段子七也同样顿住了动作,怔怔地看着他。
卓文宗的视线在他们俩之间徘徊了阵,茫然地问:“怎么了?”
“说完了?”段子七问。
“对啊。”他点头。
“这就说完了?!”唐九金不死心地又问了遍。
“……还、还不够?”卓文宗被他们问得莫名有些不太确定了,他自认为这些内容信息量已经很大了。
“不是……”唐九金皱起了眉头,“你这根本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啊。”
“怎么没有?二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呀,都说他们家积蓄不多了,她爹走的时候也是草草下了葬的,可是她娘去世的时候却是风光大葬!”
“你刚才有说过这些吗?!”唐九金想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啊,我没说过吗?”卓文宗转头看向段子七,寻求确认。
段子七没好气地斜了他眼,“并没有。”
“哎呀,不要在意那种细节。”卓文宗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总之就是很奇怪,这事当年在他们村子里也是议论纷纷的,谁都不知道她娘风光大葬的那些钱究竟是打哪来的,她在扬州住的那个地方也不简单,那个坊里非富即贵,虽说她那宅子是租的,但据闻租金也不便宜,可她也没什么营生,自然也没有什么收入。”
“会不会是有什么相好的暗中资助她?上回见她仍旧是风韵犹存的,年轻的时候估计更漂亮,应该有不少男人趋之若鹜的。”唐九金猜测道。
“确实也有这种可能,当时很多街坊都是这么猜测的。”
被肯定了之后唐九金的猜想就愈发大胆了,“那个人有没有可能是周品?”
还没等卓文宗开口,段子七就先否定了,“不可能。按年岁,奚娥十六岁的时候,周大人也才初出茅庐,应当是还从未离开过长安,跟身处扬州的奚娥按说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也对……”唐九金默默点了点头。
“先不纠结这个。”段子七转头询问起卓文宗,“除此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有!”边说,卓文宗边默默替自己盛了碗粥,喝了两口后才道:“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听他们村子里的人说奚娥自小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舞蹈天赋,他们那地方都是些种地为生的粗人,谁也没那闲情逸致去倒腾那些个琴棋书画的事。”
这确实很奇怪,段子七颇为诧异地拧起了眉心,“那奚娥究竟是什么时候学的舞?又是跟谁学的?”
“这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她一直都未嫁,也未见她跟任何人有过较为亲密的往来,大约在她二十五六的时候突然就从外头带回了一个孩子,当时那孩子还在襁褓里,她给那孩子取名为将离,打那之后她便开始去一些酒楼给人跳舞助兴,起初赚得并不多,估计最多也就勉强维持她和将离两个人的日常花销了,绝对不够交她们所住的那栋宅子的租子,可她却从未拖欠过租金,再后来,因为她的舞姿确实惊艳很快就在扬州城里有了些名气,逐渐开始有一些大户人家重金请她去教自家闺女跳舞,就这么一直到将离十三四岁的时候,她突然就带着将离来了洛阳开设了奚府。”
“为什么无缘无故离开扬州跑来洛阳重头开始呢?”唐九金觉得这一点也很奇怪,凡事总得有个理由吧。
“倒也不算无缘无故。”卓文宗给出了解释,“诚如二小姐方才所言,奚娥年轻时确实生得好看,再加上又一直神神秘秘的,子城那儿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本就不少,她又这么突然领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那岂不是更加引人猜测了吗?自打她开始去大户人家当先生,各种难听的猜测与日俱增,说得她都快要跟扬州城里那些个有钱有势的都有染了,那地方换谁都待不下去了呀。”
“那将离到底是哪来的?”段子七觉得这或许才是问题的关键。
卓文宗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我还真没查出来。”
“看来还是得去一趟奚府。”说着,段子七转头朝着唐九金看了过去。
她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思,“行了行了,不用说了,我懂,坑蒙拐骗舍我其谁。”
“嗯,靠你了。”段子七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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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金是一个人单枪匹马闯奚府的,按她的剧本,这种时候段子七还是置身事外佯装不知情比较好。
尽管如此,段子七还是不太放心,让段龙套将马车停在了距离奚府不远的巷子里,这儿比较隐蔽,又刚好能够看到奚府的动向。
只瞧见奚府的大门紧闭,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唐九金用力磕开了门,跟前来开门的那个姑娘直言想要见奚娥,对方犹豫了下,并未让她进去,而是让她在门外等着。
过了好一会,奚娥才出现。
和上一次不同,这次奚娥的态度并不怎么友善,甚至还带着些许的敌意。
她完全没有要请唐九金进去的意思,就这么挡在门口,语带嘲讽地启唇道:“二小姐,不知是什么风又把您刮来了?”
“你当我想来啊。”唐九金没好气地撇了撇唇,“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我才懒得跑这一趟呢。”
闻言,奚娥眉目一紧,“什么银子?”
“你确定要我在这儿说吗?”说着,唐九金四下张望了会,“这人来人往的,怕是不太方便吧。”
奚娥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她请进了奚府,引她在厅堂入了座。
就仅仅只是给了她一张座而已,连杯茶都没有,毫无待客之道可言。
她才刚入座,奚娥的话音就迎面飘来,“奚府近来事多,礼数方面怕是没那么周到,不过想来二小姐此番前来也不会是为了喝杯茶而已,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行啊,那我就直说了。”唐九金也表现出了两幅面孔,和上回的举止端庄不同,这回她的坐姿很吊儿郎当,对奚娥也并不怎么礼貌,“我昨天去牢里见了将离。”
果然,这个话题让奚娥蓦地激动了起来,“离儿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你觉得她能好吗?证据确凿,她也都认了,不出意外的话,等长安那边的人来了就会判了,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怎么可能?你们这是冤枉好人!什么叫证据确凿?就因为她身上有那个什么金香玉的味道吗?这玉牌黑市不会只放出来这一块吧?纵然离儿当真有这玉牌又能说明什么?!”
“我又不是洛阳府的人,办案的事跟我没关系,你跟我据理力争个什么劲。”唐九金一副连跟她理论都懒得的模样。
这让奚娥有些不解,“那二小姐来这儿究竟所为何事?”
“将离说了,她做的事她认,死不足惜,但求不要牵连奚府。可是你想呀,人人都知道她是奚府的人,那晚还有那么多人和她一块去和丰楼献舞,我哥前来抓人的那天你们又是百般阻扰的,这要说是跟奚府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谁信呐?想要不要牵连怕是没那么容易。”
奚娥到底还是比将离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地道:“公道自在人心,我相信段府尹会秉公办理,若他当真认为此事和奚府有关,那便连我这奚府一块端了吧。”
“你倒是想得通透,可惜将离并不这么想,她说她藏了一百两银子,原本是打算留给你的,但只要我能保奚府平安,这银子就归我了。”她绽开笑容,“奚娥姑娘,还希望你能好好配合,不要挡我财路。”
“你要我配合你什么?”
“很简单,我哥那边我来搞定,保证他不会为难奚府,但是长安那边的人就不好控制了,回头他们来问你话你只管撇清便是了,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所有事都是将离做的……”说到这,唐九金一副来了兴致的模样,调整了下坐姿,将双腿盘到了椅子上,滔滔不绝地继续道:“我连词儿都给你想好了,事情是这样的,你本来并不打算派将离去和丰楼的,她一直求你,你心一软就答应了,谁成想她竟然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真正丧尽天良的人是周品,他该死!”奚娥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音。
很明显她已经有些失控了,唐九金并未急于求成,而是表现出一副除了银子别的她都不关心的模样,“哎呀,这不重要,不管那个周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总之就是将离把他杀了,而奚府的人包括你在内都此事都一概不知。”
“离儿没有杀人!”
“不是……”唐九金显得很无力,“她自己都已经承认了呀,你还嘴硬个什么劲啊,当务之急是得保护奚府剩下的那些人……”
“人是我杀的。”
“啊?”
“周品也好,姜寅生也好,都是我杀的,跟离儿没有任何关系。”
“啊!”她这应该算是大功告成了吧?
其实,在来奚府之前唐九金就知道倘若奚娥真的是凶手,那要让她亲口承认并不难。
这世上不存在无缘无故的恨,自然也不存在无缘无故的爱。
将离无疑是爱着奚娥的,就像女儿对娘亲的那种爱;这种爱必然是相互的,奚娥又怎会舍得将离去替自己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