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开
安思源2020-06-15 13:313,898

  洛阳府的地牢里有间屋子,是专门用来审讯犯人的,可段子七并没有把奚娥带去那里,而是把她请进了客房里,甚至还请人奉上了上好的茶,他对奚娥还是比较尊重的。

  相对的,奚娥也很配合,甫一入座,还未等段子七发问,她就主动开口了,“我有个姐姐,双胞胎姐姐,叫奚嫦,她是因为周品而死的。”

  将离刚被带走的时候,她多少还存着些许侥幸。

  既然人不是将离杀的,那身正不怕影子斜,段子七他们绝不可能找到确凿证据定将离的罪。

  她没料到将离会坚持想要替她顶罪,事已至此,她只有坦白从宽这一条路了。

  那头的段子七闻言后很是意外,他微微蹙了下眉心,转头看向一旁的卓文宗。

  这么重要的事,居然没有查出来?!

  卓文宗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不可能,我让扬州那边的人打听过,未曾听说过你还有个姐姐。”

  奚娥瞟了他眼,不疾不徐地道:“那是因为姐姐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我娘因此患上了一种奇怪的失心疯,言行举止都与寻常无异,只是遗忘了她还有个女儿,这样也好,忘了反倒不难受。我爹和村里的人怕刺激她,便再也没有人提起姐姐了。谎言说多了连自己都会相信,久而久之,大家好像都把奚嫦遗忘了。”

  一直到奚娥十六岁,她爹得了肺痨去世了,她娘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去城里送菜的活自然就落到了她身上。

  那日,她给一个盐商家里送菜时遇见了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

  就这样,姐妹俩重逢了,就像是冥冥中注定了的缘分。

  奚娥从奚嫦口中得知,人贩子见她生得水灵并没有立刻把她卖掉,而是对她进行了一番悉心教导,指望着日后能卖个大价钱。

  奚嫦也没有让人贩子失望,她在舞乐方面格外有天赋,后来被一个盐商看中重金买走了。

  那个盐商姓胡,在扬州当地只能算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他一直想为自家儿子谋个一官半职,奈何人脉有限,只有个远方亲戚在宫中教坊任职,奚嫦的舞蹈天赋正是他想要的。许是怕奚嫦进了教坊后不受控制、又许是心里有愧,总之盐商一家对奚嫦都还不错,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平日里还会时不时的给她些银子。

  奚娥用来厚葬母亲的钱便是奚嫦给的,可奚嫦也知道她早晚是要去长安的,她这一走最放不下的莫过于奚娥。

  于是,奚嫦索性与那个胡姓盐商做了一场交易,她会竭尽全力去为盐商的儿子谋官,同样的,盐商也必须得帮她照顾妹妹。

  胡姓盐商自然是答应了,这笔买卖不亏,有奚娥这么个人质在手上,不怕奚嫦不听话。

  再后来,盐商便在扬州城里替奚娥租了栋宅子,好吃好睡的供着,奚嫦这才放心入了教坊。

  自此,奚嫦便不再是奚嫦了,她有了一个新名字,是教坊的女官替她取的,叫海棠。

  她带着目的而来,自是比教坊的其他女子更加的急功近利,很快就顺利博得了皇后的喜爱,闲来无事的时候皇后时常会把奚嫦找去教自己跳舞,也会同她说些心意、聊聊家常,深宫寂寞,能说些体己话的人着实不多。

  奚嫦当然也从未忘记过自己入教坊的目的,在皇后娘家的举荐下,盐商成功为他的儿子谋到了官职。

  她也算是完成了使命,盐商一家倒也没有忘恩负义,之后也一直替她照顾着奚娥。

  教坊的姑娘到了年纪本是能出宫回乡和家人团聚的,可惜,奚嫦遇见了她命中的劫——周品。

  那一日,陛下在宫中为周品等人举办了出征宴,找来了教坊的姑娘跳舞助兴,男未婚女未嫁,奚嫦和周品就这么看对眼,俩人私定终身后不就周品就出征了,他曾信誓旦旦地承诺只要能活着回来定会娶她为妻……

  “他是活着回来了,建功立业,风头一时无两,龙颜大悦,亲自为他赐了婚,听闻周品从未纳妾,唯有一妻!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夫妻有多恩爱,周品好女色,这事在坊间一直有流传,比好女色更有名的是他畏妻……”说到这,奚娥忍不住哼出一记讽笑,“呵,安平郡主,陛下的表妹,这样权势滔天的妻谁能不畏?有妻如此,他下半辈子纵是躺着什么都不干也能平步青云,又怎还会记得教坊里的那株海棠?!可是姐姐太蠢,她始终对这个男人不死心,趁着周品大婚后携妻面圣的机会,差人给周品送了信,想约他见一面,结果前来赴约的是那位安平郡主,此事惊动了陛下,面对质问周品声称他根本就不认识我姐姐,饶是如此,郡主仍是不愿放过我姐姐,她当着周品的面毒杀了姐姐,用的正是那‘蕊珠宫’。”

  唐九金始终沉默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负心汉的故事她听过不少,可仍旧觉得无比沉重。

  相比之下,段子七则要冷漠得多,天底下所有的杀戮都事出有因,但即便是再名正言顺也不代表滥用死刑就是对的。

  他有些遗憾地启唇问道:“所以你听说周大人来了洛阳后便起了杀心,想要为你姐姐报仇?”

  “我的确恨周品没错,可我从未想过杀他……”奚娥哼出一记嗤笑,“用我的命去换周品的命,不值。”

  “说得倒是挺理智,但你还是杀了他。”段子七平静地道。

  “我若不杀,离儿便真的成了凶手了。”奚娥看着他,语气很是无奈。

  段子七眉头轻皱,很快就理解了她的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蕊珠宫’的确是将离去黑市买的,她原本是打算用那药毒死周品的,而你只不过是抢先了一步?”

  奚娥点了点头。

  “将离和周大人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唐九金觉得这有些说不通。

  “她不知从那儿听到了些闲言碎语,以为自己是我姐姐和周品的孩子。”

  “换句话说,你早就知道将离要杀周品,为何不拦着她?不要让她去和丰楼不就好了?”唐九金觉得以奚娥的身份要拦住将离不难,犯不着用那种方法吧。

  “我也是直到那天晚上、她们去了和丰楼之后才察觉到的……”

  事实上,奚娥一开始并未让将离去和丰楼,可她吵着闹着说是在奚府憋坏了想出去看看,尽管如此,奚娥还是没答应,她一直都把将离保护得很好,那种鱼蛇混杂的场合自然是不愿意让她出席的。结果,和丰楼之宴的前一天,原本要去的一个姑娘身子忽然不舒服,逼不得已,她这才只能让将离顶上。

  而在那之前,将离就曾试探性的打听过自己的身世。

  让奚娥觉得奇怪的是,她几乎知晓奚嫦之死的所有细节,包括奚嫦是被“蕊珠宫”毒死的。

  那天晚上,奚娥去替将离整理屋子,离儿的屋子一直都是她亲手整理的,无意中发现了一封信,信是将离写的,还未来得及寄出去……

  “信是写给一个男人的……”说到这,奚娥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后继续道:“应该是个男人,她在信里称呼对方为‘大叔’,看起来将离同那人认识有一些时日了,语气很熟稔。她在那封信里感谢了对方告知她身世,还说什么今晚她就能为娘亲报仇了,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希望对方能够帮她好好照顾我。我预感到不妙便立刻去和丰楼找她了,起先的确只是想阻止她而已,可是见到周品之后……他以为瞧见了我姐姐,一个劲的忏悔,我一气之下就起了杀心……”

  “凶器呢?”唐九金问:“既然是激情杀人,那你不应该会带着刀去见周品才对啊。”

  “那是周品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杀完他之后我就慌忙离开了,刀……”她仔细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形,“刀就随手一丢,具体丢在哪了我也没太注意,应当就在那间屋子里。”

  “你没有割了周大人的手指吗?”唐九金继续问。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割他手指做什么?”

  那看来应该是将离割的,至于那些手指和匕首应该也是她拿走藏在了什么地方,又或者她根本就是有人接应的,比如那个时常跟她有书信往来的“大叔”,否则将唐九金掳走的那个奇怪的刺客又该怎么解释?

  想到这,唐九金忽然打了个激灵,转头朝着段子七看了过去,她想起了四娘房里的那些信,听闻也是个男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这行为模式实在是太像了。

  段子七显然也想到了,早在奚娥提到那封信时就已经想到了,所以他一直沉默着,思忖着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越想越觉得可疑,便启唇问:“你姐姐和周大人的事还有谁知道?”

  “周品。”奚娥想也不想地回道。

  段子七轻轻摇了下头,“周大人不可能写信诱导将离来杀害自己,还有别人吗?”

  “安平郡主。”

  “将离那么相信那人的话,甚至会为此去杀人,那她定是见过那人,安平郡主想要冒充男人博得她的信任怕是没那么简单。”

  奚娥道:“她是郡主,想要找个男人替她出面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说的对,她是郡主,想要弄死周大人也不是什么难事,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段子七觉得如果说幕后黑手是郡主的话,实在是有些牵强。

  “那就只剩一个人了。”

  “谁?”

  奚娥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唐九金,道:“唐庭。”

  “……”这个回答让唐九金猛地一震。

  “你爹曾是随周品一同出征的军医,听说俩人交情极好,周品也只与他说过我姐姐的事,回到长安后,你爹进了太医局,时常在宫中走动,与我姐姐也打过不少照面,姐姐同他说过了不少事,甚至包括她在扬州还有个妹妹。再后来,你爹和你娘私奔时路过扬州,还曾来探望过我,我便是那时候才从你爹口中得知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说……”段子七转头看了眼唐九金,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问出口了,“你其实并不清楚你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唐庭口中听说的。”

  “我也曾托人去长安打听过,唐庭所说皆是事实。”

  “那你觉得与将离有书信往来的人会不会是唐庭……”

  “段子七!你什么意思?!”还没等他问完,唐九金就溢出了吼喝,她不喜欢这种怀疑!

  可段子七并未搭理她,他认为这不过是合理的怀疑,任何可能性都不应当放过,“奚娥姑娘,你只管回答我便是。”

  “这……究竟是谁,去问一下离儿不就知道了?”

  坦白说,这也是奚娥一直想要的答案,在她看来,那个教唆离儿下手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他不止在离儿心中种下了莫须有的恨,也打开了她深埋在心底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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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上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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