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将离一定知道那个同她有书信往来的人究竟是谁。
她就在洛阳府的牢里,跑不了,回头再慢慢想办法撬开她的嘴便是。
在此之前,段子七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先确认清楚……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奚娥,问:“奚嫦可有送过什么定情信物给周品?”
奚娥点了点头,“有一只荷包,那是我绣给姐姐的,上头有一朵海棠花,后来姐姐在给我信中提过,说是把荷包转赠给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可却并未明确说过那人是谁。得知了周品和我姐姐的事情之后,我猜那人应当就是周品了,果然,我在他身上找到了那只荷包。”
“可我并未在周品身上发现任何荷包。”段子七不动声色地道。
“被我拿走丢了……”说到这,奚娥便抑制不住愤懑,“他不配!像他这种人怎配带着我姐姐的一片真心去阴曹地府!”
段子七与身旁的唐九金对视了一眼,荷包的细节应当只有真正的凶手知道,如此看来,奚娥并未撒谎,周品的确是她杀的,可这并不是代表姜寅生也死于她手,毕竟她压根不存在杀了姜寅生的动机。
想到这,段子七继续反问:“姜寅生也是你杀的吗。”
“嗯。”奚娥供认不讳。
“我记得那日在将离身上嗅到金香玉的气味时,你也很震惊,除非你原本是打算让将离替你顶罪的,否则你没有演那场戏的必要,换句话说,你应该是真的不知道将离去过黑市;而在姜寅生被杀那晚,黑市的人曾亲眼见到她出没姜寅生的铺子。”段子七的语气很咄咄逼人。
按她的说辞,她应该只知道将离要杀周品,却并不知道具体要怎么杀,既然如此,她又怎会无缘无故跑去黑市杀了姜寅生呢?
“我知道她去过黑市,只是不知道她还有金香玉的通行牌。”
“哦?”段子七挑了挑眉,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
奚娥张了张唇,娓娓解释,“离儿从和丰楼回来后就一直说身子不适,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便一直暗中留意着她,那晚见她偷偷溜出奚府我就跟着她一块出去了。她确实去了那人的铺子,可她并未杀人,只是害怕事情败露,给了那人一些银子想要封住他的口。这孩子到底还是太天真了,在黑市里头做买卖的又有几个人是守信的呢,只有死人才会永远闭嘴。”
“所以你就替她灭了姜寅生的口?”段子七觉得这说法着实有些牵强。
奚娥点头道:“离儿走后,我就去了那家铺子,声称要买毒药,趁其不备在他的茶里下了毒。”
“是什么毒?”段子七逼问道。
“我也不知,他铺子里的那些架子上随手拿的,他不是卖毒药的吗?那架子上应当都是毒药,药效开始发作时我就离开了。”
“你疯了吗?”唐九金觉得这行为实在是匪夷所思,“黑市是有规定的,各家铺子之间都不会透露客人的任何信息,这是行规,即使将离不给姜寅生那些银子,他也绝不会多嘴!”
“可他还是收了银子,不是吗?”奚娥仰着头,好笑地看着唐九金,反问。
“……”这一问,把唐九金问懵了。
“既然有规定,那又为何要收客人的封口费?足可见,他不过是个利益熏心的小人,将来若是有人给他更多的银子,又或者段府尹以性命相要挟,他说不定就什么都招了。”
“你也说了‘说不定’,这不过就是你的猜测!”仅凭自己的猜测就杀了一个人,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唐九金无法理解她的这种行径。
“你不懂……”奚娥轻轻叹了声,道:“离儿虽与我无任何血缘关系,可对我来说就像是自己女儿,天下父母心皆是如此,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什么事都愿意做。你说的没错,那的确只是我的猜测,但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性我也不敢去冒险。何况离儿与周品无任何瓜葛,那本就是我的事,她不过是被人利用了而已,是我连累了她。”
唐九金没再说话,兀自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段子七,用眼神询问他的看法。
他摇了摇头,显然对于奚娥杀姜寅生一事仍有存疑,即使她供认不讳,可毕竟没有任何明确证据可以证明她的说辞,这很麻烦……
“刘少尹呢?他不是去黑市重新调查了吗?还没回来吗?”唐九金突然转头询问起身旁卓文宗。
因为在和丰楼附近找到了那只荷包,段子七生怕黑市那里也有遗落,故而让刘应鸣又去查看了下,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
“还没。”卓文宗无奈地摇了摇头,总不能瞧着事情就这么陷入僵局吧?他提议道:“不如让奚娥姑娘和将离姑娘聊聊吧?我总觉得那个与将离姑娘有书信往来的人很是关键,若能知道究竟是谁,那也算是个重大突破。”
唐九金连连点头附和,说白了,她其实并不关心周品和那个姜寅生到底是怎么死的,相比之下,她更在意的是那个教唆将离去杀人的男人,她爹有着重大嫌疑,这让她有些耿耿于怀。
段子七自然也没有反对,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
如果是他们去审问的话,那想必将离是绝不会告知的,由奚娥出面也许还有些希望。
让段子七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去往大牢的途中,刘应鸣恰巧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些人——长安来的人。
他不得不去接见,便只好让卓文宗带着唐九金和奚娥先去往大牢。
来的是大理寺少卿刘辛丞,只比段子七年长两岁,和刘应鸣一样出身于范阳刘氏,不同的是,这位大理寺少卿是范阳刘氏嫡系的那一支,而刘应鸣只是旁系。
望族瞧不起寒门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可纵是这些名门望族之间还得分上个三六九等,比如说嫡系就鲜少会用正眼看旁系,这刘辛丞也不例外,在他看来刘应鸣不过就是洛阳府的少尹,他们之间除了公事便再无其他关系。
刘应鸣也识相,公事公办地将刘辛丞带到了段子七面前,简单地说明了下情况,“段府尹,我到黑市的时候刘少卿和他的人就已经在了……”
“具体的还是我直接跟段府尹说吧。”刘辛丞打断了刘应鸣,语气透着明显的不耐。
见状,段子七微笑着朝他看了过去,客气地道:“刘少卿辛苦了,这才刚到洛阳也不歇息下就急着去查案,倒是显得段某招待不周了。”
这是在责怪他来了洛阳未曾先知会洛阳府吗?刘辛丞轻轻笑了声,回道:“刘某是奉旨来查明周大人一案的,途中听闻黑市又发生了一桩命案,与周大人的死息息相关,这不刚好路过,就想着先去看看,本是打算派人先行来洛阳知会段府尹的,可谁知道碰巧在那儿见到了刘少尹,刘某想着公事要紧,繁文缛节就免了吧,想必段府尹也是能理解的。”
段子七颇为敷衍地“嗯”了声,兀自转头看向刘应鸣,问:“有什么新发现吗?”
“……”刘辛丞就这么被无视了,心里自然是不爽的,可又不太好发作。
刘应鸣瞥了眼一旁的刘辛丞,他知道段子七这是在为他出气呢,这情怎么着也得领。于是,他不卑不亢地回道:“刘少卿找到了新的证人,按那人的说法,姜寅生出事的那段时间先后有两个女子去过他的铺子,两人虽然都蒙着面、打扮也很相似,但还是看得出年轻差别的。”
“证人呢?”段子七问。
“带回来了。”刘应鸣转身冲着身旁的差役道:“你把人请来。”
没多久,差役便带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那人长得倒是憨厚,头一回进洛阳府,他看起来很紧张,不停地四处打量着。
大理寺的那位刘少卿和洛阳府的刘少尹他刚才是见过的,便先行朝两人行了个礼。
刘应鸣冲着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启唇道:“这位是洛阳府的段府尹。”
“段、段府尹好……”
“你那晚瞧见了什么只管再说一遍就是,不必紧张。”段子七放缓了语气,轻声道。
“是……”那人吞吞吐吐的,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那晚……我也是黑市里头做生意的,和姜寅生的铺子离得还挺远,那晚没什么生意,我便在那儿附近和人闲聊……先是来了个看起来挺年轻的姑娘,那姑娘先前也去过姜家铺子,她找我问过路,我有印象……那天晚上,她在里头待了好一会才走的,老姜还亲自把她送出了铺子,我猜应当是个大客户,老姜眉开眼笑的,瞧着就是挣了不少银子的,对那姑娘也是客气得很,那姑娘刚走没多久就又来了个,俩人打扮很相似,但是梳的发髻不一样、体态也不一样,后来来的那个看着应当有三十好几了,我就瞧见她进了老姜的铺子,可也没注意她多久离开的,后来就听说老姜出事了……”
段子七没说话,默默思忖着,光是凭这说辞倒是和奚娥的供词很温和,只是……
“你那晚为何没说?”段子七觉得这个人证出现得着实有些蹊跷。
“你、你们也没问啊……”那人颤巍巍地回道。
“不可能。”刘应鸣非常确定地道:“那晚我们几乎把黑市里头所有的商贩都询问一遍,即便是距离姜寅生很远的铺子也没放过。”
“是询、询问过我没错,可是当时大伙都说瞧见了个姑娘去过姜寅生的铺子,你们的人也就只问了我有没有瞧见个那样打扮的姑娘,我说了有啊,再后来你们就不问我了呀……”
段子七被他噎到了,“这么重要的事,不问你不会自己说吗!”
“这……这我哪知道重不重要……”那人轻声咕哝道。
“你……”刘应鸣想骂,可他又没有卓文宗那张阴损的嘴,憋了好半天也没能憋住一句话,最终只能愤愤地叹了声。
一旁的刘辛丞这次倒是主动帮忙找起了台阶,“这查案有疏忽是正常的,幸亏段府尹心细如发,并未根据先前已有的供词就草草定案。听刘少尹说,前来自首的那位叫做将离的姑娘并非真正的凶手,段府尹又把奚娥给带回来了,不知道她是否已经认罪?”
“认是认了,可是……”说不清为什么,段子七总感觉这事不太对。
“既然她认了,又有人证可以证明,那此案便能结了。”
段子七蹙起眉心,“就这样结案是不是太草率了?”
“段府尹可还有其他证据证明凶手亦非奚娥?”
“暂时还没有……”
刘辛丞打断了他的话音,“段府尹,这事陛下盯得很紧,不宜再拖,如今人证物证确凿,凶手也认了罪,那便该尽快交由我带回长安由大理寺定罪行刑,至于先前抓错的那位姑娘也该尽快放了才成,以免惹人非议。”
“将离暂时还不能放,还有些事未能审清楚。”
“哦?”刘辛丞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何事?”
“据奚娥供述,她曾在将离房中发现一封信,便是那信中人教唆将离杀人,此事必须查清。”段子七回道。
“那这将离姑娘可有杀人?”
“这……”
“既然周大人和姜寅生都并非将离姑娘所杀,那信中人不管说了什么都构不成教唆杀人,依刘某看此事无需再多生事端。”
“抱歉,段某有个毛病,凡事必须刨根究底查个明白才成。”
刘辛丞笑着道:“那就只能烦请段府尹把这病治一治了。陛下有旨,此案全权交由大理寺定夺,段府尹帮忙查清真凶,刘某自是感激不尽,这之后的事就不劳烦段府尹了。”
“那就麻烦刘少卿了。”段子七也客套地回以一笑。
在今天之前,段子七向来把功名利禄看得很轻,可是这一刻,他决定了——下一站,大理寺卿。
不为别的,只为压这刘辛丞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