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金总算是亲眼见到了周品的尸体。
他就倒在距离他先前所坐的位子不远的地方,双目圆睁,眼眶通红,嘴巴张得很大,神情看起来很狰狞,看得出他死前极为痛苦。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
一旁的卓文宗也跟着蹲了下来,等了片刻后才询问,“怎么说?”
“割喉,刀口很深。”唐九金看着他脖间的刀口,凶手极为用力,像是恨不得将他的头割下。
“就这些?”这个回答让卓文宗有些不太能接受。
她反问,“不然呢?”
“可这些就算二小姐不说我也知道啊。”
“说的也是……”唐九金想了想,道:“他是被锐器反复切割颈部导致喉管与血管断裂继而引发剧烈咳呛反应所造成的呼吸阻塞和失血过多。”
“……二小姐,能说人话吗?”
“就是割喉。”
“……”
“你看,这里是喉管、这里是血管……”唐九金一本正经地在周品尸体上笔画着,“通常割喉其实是没有那么容易死的,可是凶手下手极重,导致他的喉管和血管皆被割开,大量血液从血管中涌出,进入喉管,会引起剧烈的咳呛反应,而血是具有粘稠度的,并没有那么容易咳出,会造成喉管阻塞影响呼吸,并且他越是咳就越是加剧血液的流失,用不了多久就会丧命。”
“不是……”卓文宗有些无力,“二小姐就没有其他发现吗?”
就算她解释得再详细,结论依然就只是——割喉。
这跟先前晏明所判断一样且对案情没有任何帮助,他以为唐九金或许会发现一些他们未曾注意到的事,所以这毫无创意的回答并不能让他满足。
“有。”唐九金点了点头。
闻言,卓文宗眼眸一亮,急忙追问:“是什么?”
“他右手手指被切掉了三根。”这三根分别是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刀口整齐,可见那把刀极快,凶手就好像只是这么随手一切。
“……这你不用说我也能看出来啊。”卓文宗彻底绝望了。
“那卓少尹可否想过凶手到底为什么要切了他的手指吗?”
“唔……”卓文宗显然没想过,被问了他才认真思忖了起来,好一会后总算得出了个结论,“莫非这周品欠了赌债,人家追上门了?”
他思来想去,只有赌场上流行这种切手指的做法。
“厉害!”唐九金竖起拇指表示赞扬,“居然千里迢迢追到洛阳来要债,这些人简直就是业界楷模。”
卓文宗嘴角微微抽了下,“二小姐,能别讽刺我了吗?你要是知道原因就说。”
“我哪知道为什么?这得你们家大人去查……”
说曹操,曹操到。
她话音还未落尽,段子七的话音就从门边传了过来,“凶手怕是很恨他。”
卓文宗和唐九金齐刷刷地转眸看了过去。
片刻后,唐九金率先回过神来,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段子七看了她眼,走到尸体旁,蹲下身来,抓起周品的右手,捋起了他的衣袖,露出了他手腕上刺青。
见状,唐九金蓦地拧起眉心,打量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图腾,看起来像鹰,可周围又有着一些奇怪的线条,她想不明白,索性直接问了,“这是什么?”
“先前他来段府拜访的时候我便瞧见他手腕上有个隐隐约约的刺青,只是没能看清完成的图案,一般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去刺青的,这图案必定是有什么意义,我猜想应许跟他的信仰有关,所以派人去查了查,果然……”他又看了眼那个刺青,肯定地道:“这是祆教的标志,据说周品信奉祆教。”
“听不懂。”唐九金一脸迷茫。
“是波斯的一种教。”
“哦。”她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问:“所以呢?这跟凶手有什么关系?”
“按照他们的教义,死无全尸便是横死,既去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
“那会怎样?”
“忍受无边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这得是多恨他啊?”唐九金并不怎么相信这些,可是对于周品这种有信仰的人来说,这种做法要比鞭尸更毒辣,他甚至有可能是在还没咽气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对方切下他手指的。
“正常,倘若凶手和之前杀王万元、陈维的是同一伙人,那个凶手一直以来所表现出的都不只是杀了他们那么简单。只是可能这次时间仓促,从周品发现刺客喊人到公主那些门客上来,最多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来不及将他活活打死,便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这么说,凶手应当很了解周品才是。”
段子七摇了摇头,“不需要有多了解,周品信奉祆教并不是什么秘密,我这不是也很快就打听到了吗?”
“所以你觉得是同一伙人所为?”
“多半是……”
“等一下!”一直毫无存在感的晏明忽然喊了起来。
众人不解地朝着他看了过去。
他手里握着一壶酒,挺起胸膛,一脸骄傲地说:“这酒里有毒!”
毕竟他难得有这种颇具建设性的发现,骄傲一些情有可原。
毕竟他难得有这种颇具建设性的发现,群众们的反应很冷淡,齐齐“哦”了声便不再当回事,拉回目光自顾自地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
“同一伙人的可能性很高,但也不能排除其他人的嫌疑,毕竟手法差太多。”率先带节奏的自然是段子七。
卓文宗紧跟着响应,“我觉得就是同一伙人干的,为了消除我们的怀疑这才故意用了其他手法,更何况你刚才也说了,凶手最多也就半盏茶的功夫,根本来不及将他活活打死。”
再然后是刘应鸣,“这倒也是未必,把周将军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怕是不在少数。”
段子七没说话,转头看向唐九金,“你怎么看?”
“他确实中了毒。”唐九金冷不丁地冒出了句。
显然她是唯一搭理晏明的人,毕竟倘若酒壶真的有毒那她便具有重大嫌疑了,这让她很难不当回事,趁着段子七和卓文宗、刘应鸣聊着那些毫无意义的话时,她认真检查了下周品的喉管,隐隐有些发黑,可见确实是中了毒,但剂量似乎不大,至于究竟死后被人灌下的还是身前服下的,这恐怕只有剖开尸体查看其五脏六腑方能得知了。
如果说晏明方才的话并不能引起段子七的重视,那唐九金的这句话足以让他心口一惊了。
“是吧!我就说这酒里有毒吧!”总算是有响应了,晏明激动地凑到他们跟前,摇晃着手里的酒壶,“我方才用银针探过了,不会错的!”
段子七蓦地拧起眉心,朝着他瞪了过去,“割喉而死也是你说的,无缘无故的你用银针探什么毒?”
“我方才瞧见周将军喉管有些发黑,觉着奇怪,就查看了下桌上的这些酒菜。”晏明解释道。
闻言,段子七微微怔了下,缓缓看向唐九金,目光深邃,欲言又止。
“大人想说什么说便是了。”她深吸口气,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反正也不是没被他铐回洛阳府过,相比上一次,这次她看起来至少还没那么冤。
让她没想到的是,段子七默然了好一会后,启唇道:“有办法查出酒里是什么毒吗?”
唐九金点了点头,“这不难,我喝一点然后挨个试药就知道了,无外乎就那几种。”
“……没其他方法吗?”她果然一直想要找个机会试试看自己究竟是否百毒不侵啊!
“没有。”她想也不想地答道。
段子七目光一转,把希望寄托在了晏明身上。
晏明一脸的惶恐,“段大人,您别看我啊,连二小姐都没法子,我哪会有法子。”
希望破灭了,段子七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有没有办法知道这毒是否致命?”
唐九金再次点头,“这不难……”
还没等她说完,段子七就忍不住打断,“不要想了,我不会让你喝的!”
“我没说要喝啊……”她讷讷地冲着他直眨眼,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目光看着他,道:“大人找只老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言之有理啊!”卓文宗猛地一击掌。
段子七没好气地朝着他瞪了过去,他立马收住了脸上的欣喜神情。
“还不赶紧去找只老鼠来!”段子七吼道。
卓文宗摸了摸鼻子,悻悻然地走了出去。
好在这里是酒楼,后厨这种地方必定有老鼠,并且还不少。
没一会功夫,他就一脸嫌弃地揪着只老鼠回来了,直挺挺地走到了晏明跟前,“赶紧的!快把酒壶打开!这玩意脏死了!万一有个鼠疫什么的,我今天就交代在这了!”
晏明被他吓到了,尽可能地往后退,只把举着酒壶的手往他跟前升。
卓文宗把老鼠塞进了酒壶了,壶口不大,要塞下整只老鼠不太可能,但酒香使得那只老鼠自觉自发地往里头钻,没过多久,它就忽然不动了。
“赶紧拉出来瞧瞧。”卓文宗冲着晏明道。
“我…我怕老鼠……”晏明支支吾吾地说着,脸上写满了惊恐。
“你还能不能行了?这么大个人还怕老鼠?!”
“你不怕你来拿啊。”
“谁说我不怕的?”
刘应鸣瞧不下去了,二话不说走上前,揪住了老鼠的尾巴,猛地将他拉了出来。
那只老鼠因为惯性晃悠了几下就不动,很明显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
谁也没说话,气氛静默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段子七打破了沉默,转头询问起唐九金,“能查出来他是生前还是死后服的毒吗?”
“怕是得剖尸。”唐九金回道。
段子七看了眼周品已经被切断手指的那只手,有些不忍地问:“只有这一个法子?”
“嗯……”唐九金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咬了咬牙,“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