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金又犯病了，马车才刚驶出段家所在的观德坊，她就突然犯病了，嚷嚷着要吃糖葫芦。
段夫人没辙，只好特意绕去了西市，让婢女去替她买。
她满足了，安安静静地待在马车角落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她手里那串糖葫芦。
段夫人的贴身婢女茯苓边替她擦拭着手上黏糊糊的糖渍，边忍不住道：“夫人，要不还是送二小姐回去吧？这样去赴宴怕是会让人笑话。”
“不回去，不回去，我不回去……”闻言，九金猛地抬起头，焦急地嚷开了，“娘说王伯伯家里有好吃的，还有人陪我玩，我不要回去……”
“二小姐……”茯苓无奈叹了声，道：“那些人哪是陪你玩的，她们不玩你就不错了。”
“……”九金紧抿着唇，哀怨地瞪着她。
“算了，带她去吧。”段夫人抓着九金的手，轻抚着道：“只要我们家九金开心就好，管别人怎么看呢。”
“可是……”茯苓还是不太放心。
今天这粽宴是为了庆贺王士曹致仕，洛阳城里的达官显贵们都来了，听闻就连三公主都特意命人送了礼，二小姐若是在这场场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岂不是丢了段府的颜面？
“别说了。”段夫人打断了她，还略带责怪的轻轻瞪了她眼，“若是因为她痴傻便将她藏着掖着，那才是真正丢了段府的颜面。”
茯苓噤了声，不敢再说话。
结果，就如她所想的那样，当段夫人领着唐九金跨入王士曹府中后，免不了一些指指点点。
那些闲言碎语，段夫人全当没听到，反倒是九金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她也曾有过犹豫，现在的她不比以前了，顶着段家二小姐的头衔，一言一行自然都代表着段家，她要是闹出什么笑话，那就是让夫人难堪。
可是，方才丁香把她梳妆打扮的时候说了……
“那些大家闺秀表面看着光鲜亮丽，私底下一肚子坏水，尤其是王士曹家的三小姐王之贻，她搞了个组织，叫什么‘腹愁者联盟’，口号是‘让我们红尘作伴，吃得白白胖胖’，大约十多个人，都是洛阳城里那些名门望族家的小姐，你可别以为她们聚在一块就只是为了吃遍天下美食，她们吃的是人！”
“……吃…吃人？！”九金表达了惊讶。
“也不是真的吃人啦，反正就是看谁不爽就联起手来对付谁，主要目标是她们各自家里的那些庶出小姐，她们觉得庶出就是老鼠屎，坏了她们的尊贵血统。总之，你一会防着点就是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丁香把话说得很含蓄，但九金还是听懂了。
她们连庶出都容不下了，更遑论她这种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于是，她不得不使出保命绝招——装疯卖傻。
那些自诩清高的大家闺秀们应该不屑同一个傻子计较吧？
很不幸，她错了……
段夫人刚到就被王夫人拉去游园寒暄了，她默默跟在后头专注舔着她的糖葫芦，没成想，忽然冲出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撞进了一旁的池塘里。
幸亏池塘的水不深，她扑腾了几下就意识到脚能踩到底，岸上段夫人和王夫人急成了一团，她倒是平静地从池塘里站了起来……
“还不快去把段小姐给扶上来！”王夫人紧张地冲着身旁的下人喝道。
很快，便有五六个小厮趟着水朝她走来，手忙脚乱地把她从池塘里扶了上来。
她全身已经湿透，衣裳上沾了不少池塘里的淤泥，虽然已经是初夏，但池塘里的水还是有些凉，上岸后，风一吹，她忍不住便打了个哆嗦……
段夫人连忙冲上前搂住她，关切地追问：“伤着没有？头磕到了吗？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疼？”
“咳…咳咳……”九金忙着将方才灌进嘴里的水给咳出来，没法回答，一个劲比手画脚的。
见状，王夫人蓦地朝着罪魁祸首瞪了过去，“你怎么回事？！”
九金抬了抬眸，顺着王夫人的视线看了过去，方才撞她的那道黑影此刻正跌坐在岸边，是个姑娘，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年岁，长得很清秀，看打扮像个丫鬟，可是看气质又不太像，正当九金好奇着她的身份时……
她怯生生地为自己辩驳了起来，“不…不是我……是姐姐……”
还没等她说完，忽然有道尖刺嗓音传来他，“哎呀，你怎么走路的，瞧把人家段小姐弄成什么样了？撞得可真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故意的呢。”
地上的女孩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惊愕地瞪着她，“分明是你推我……”
“你可别血口喷人啊，那么多丫鬟看着呢，我刚才站得离你那么远，怎么推你啊？”
“好了好了，别吵了！”王夫人出声喝止，“当着外人的面，成何体统。”
“可不是。”那道尖刺嗓音的主人忽然换上了一脸亲切笑容，走到唐九金身旁，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话音软了不少，“我这妹妹向来莽撞，成天闯祸，段小姐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妹妹？这两个人居然是姐妹？！
九金诧异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姑娘，她穿着一身栀子色的衣裳，一看就是上好的绸缎，满头的步摇金钗晃得她头晕，倒也不显庸俗，所谓的“人间富贵花”大抵如是了；相较之下，仍旧倒坐在地上的那个女孩勉强只够得上小家碧玉。
王夫人瞥了眼那个姑娘，道：“你赶紧回房吧，这模样若是让你爹瞧见了又该说你了。”
女孩轻轻地“嗯”了声，费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一旁的那些丫鬟们皆是神情冷漠、袖手旁观，完全没有扶她一把的意思。
她站了起来后，带着些许歉意地看了眼唐九金，什么也没说，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哎，真是跟她娘一个德性，阴阳怪气的……”王夫人忍不住抱怨了句。
段夫人自然是免不了象征性地安慰一下。
从她们的闲聊中，九金隐约猜到了刚才那个女孩的身份，应该是个庶出，至于她身边的这个姑娘，一看便是嫡出，多半就是丁香提过的那个三小姐王之贻了。
“段小姐穿着这身湿衣裳可不行呀……”王之贻表现得很殷勤，“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去我房里换身衣裳吧，我看我们俩的尺寸也差不多。”
“……”九金想起了丁香的嘱咐，有些犹豫。
见状，段夫人拍了拍的她肩，轻声道：“没事的，你就先跟你之贻姐姐去换身衣裳吧，一会我让茯苓去找你。”
九金点了点头，一脸木讷，任由王之贻把她领走。
王之贻的性格很外向，叽叽喳喳的，一路上拉着她说个没完，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从胭脂水粉聊到绫罗绸缎，紧接着又说了不少那些名门子弟的八卦和趣事……
都是些九金不怎么感兴趣的话题，好在她现在是个“傻子”，不用搭理也没关系，只是有点无聊，她很想念刚才那串糖葫芦。
终于，王之贻把她领到了屋子里，那些絮叨暂时告一段落。
她让丫鬟从柜子里翻找了件衣裳出来，是件格外好看的衣裳，青莲色的，裙摆上是有银丝绣出并蹄莲，九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轻抚过那株并蹄莲，脑中回想起薇薇姐曾说过的——“希望你长大以后能够像莲花一样，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是不是很漂亮？”王之贻问。
九金仍没忘记装疯卖傻，怔怔地道：“漂亮……”
“穿在你身上一定更漂亮。”
“……”九金连连摇头，这衣裳看着就很贵，她不敢穿，生怕弄坏了落了口实。
“没关系，喜欢就拿去穿吧，反正我衣裳多的是，这件就送你了。”
“姐姐……”她咬着手指，傻呵呵地笑着，“姐姐是好人。”
王之贻揉了揉她的头，掌心轻软得很，真的就像个慈爱的姐姐般，“你慢慢换吧，等衣裳换好了丫鬟会替你梳妆打扮的，姐姐就不陪你了，外头还有好些宾客要招呼呢。”
“嗯嗯！”她用力点头，一脸乖巧。
王之贻转身冲着丫鬟交代道：“你帮段小姐收拾下，一会亲自把她送到宴席上，知道了吗？”
“小姐，您就放心吧。”丫鬟信誓旦旦地道。
王之贻点了点头，这才放心离开。
九金看了看那件衣裳，又看了看她的背影，说不清为什么，她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然而，一旁的丫鬟压根就容不得她多想，不由分说地拉着她朝里屋走去，伺候她换好了衣裳，又把她按坐在了梳妆台前，手脚麻利得很，没多会功夫就帮她重新打扮妥当，随后便领着她去了宴席。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那名丫鬟对她的态度算不上热络但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她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时……
“二小姐！”突然有道喊声从她身后传来，听起来颇为激动。
九金愣了愣，很快便认出那是段龙套的声音，那是不是意味着段子七也来了？
想到这，她心里顿时觉得踏实了不少，连忙转头看了过去。
段子七和段龙套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石桥上，在见到她回头的那一刹那，俩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似乎是失望，就好像映入眼帘的人并不是他们所期待的。
可是刚才龙套明明唤的就是“二小姐”啊，难道说……在她之前还有另外个二小姐？！
片刻后，那头的段子七回过了神来，举步走到了她跟前，脸色很阴沉，话音更阴沉，“哪来的衣裳？”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旁的那名丫鬟便急着道：“段少爷，方才段小姐游园时不小心跌进池塘里了，幸好水不深，人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衣裳都湿了，我们家小姐命我带她去换身衣裳，这衣裳……”她吞吐了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衣裳是段小姐自己挑的，她喜欢，非得穿，我也不敢拦……”
“……”九金愕然抬眸，朝着她瞪了过去。
“跟我走。”段子七张了张唇，冷声道。
“去哪？”她不解地问。
“换衣裳。”
“可是我衣裳都湿了，怎么换……”
他厉声打断了她的话音，“我让你跟我走！”
“……”她吓得轻颤了下。
段子七瞥了她眼，漠然转身，见状，她也不敢再多话，只好立刻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她便缓了过来，意识到该为自己辩白一下，“大人，我不知道这件衣裳到底有什么问题，何况这也不是我挑的，是那个王之贻让我穿的。”
“你没脑子的吗？”他眼眸一转，透着凉意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别人让你穿什么你就穿什么？”
“……”讲不讲道理？穿别人的衣裳她还能挑吗？！
“二小姐，别说了，你就赶紧先把下衣裳换了吧。”跟在后头的龙套小声劝道。
放心，她确实什么都不打算说了，不过是件衣裳，不让她穿，她不穿便是了，她来赴宴本也不是为了跟那些大家闺秀争奇斗艳的，穿什么对她而言都一样，只不过……不清楚其中的缘由总觉得心里都些膈应……
但她也知道，问他不仅仅是浪费力气，甚至可能还会触了他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