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知道,这一趟怕是凶多吉少,没准魏驿拿了赎金便会杀人灭口。
自打上了马车起唐九金就表现出了明显的紧张,时不时地朝着车窗外头打量,咕哝着,“怎么还没出城呢。”
“从我们家到建春门怎么也得要一炷香的功夫。”四娘冲着她笑了笑,宽慰道:“没事,离日落还有一会呢,应该能赶得上。”
唐九金垂了垂眼帘,有些担忧地道:“也不知道赶上了会怎样呢。”
“确实啊……”四娘轻轻叹了声,“二小姐,你若是怕的话还不如还是回去吧,这本是我们王家的事,你犯不着陪我去冒这个险。”
“怕是真的有点怕。”唐九金好奇地打量起她,“你不怕吗?”
“怎么说呢……”四娘转头看向车窗外,“我只希望能把孩子救回来,也顾不上想太多。”
唐九金冲着她挑了挑,突然道:“得了,这儿也没外人,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呀。”
闻言,四娘轻轻震了下,脸色僵了须臾,也只是须臾,很快她便恢复如常,一脸茫然地看着九金,问:“我不太明白二小姐的意思。”
“王之贻这么待你,你哪会舍命去救她的孩子呀?我算是想明白了,你就是想立功,要真能把那个孩子救回来,想必你那个爹往后是不会再亏待你了,至于那个王夫人……王之贻不在了,你又摇身一变成了她孙子的救命恩人,不说把你供着吧,从此视如己出是一定的。”说这话的时候,唐九金的语气里充满了得意,一副“什么事都瞒不过我”的模样。
四娘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无奈地弯了弯嘴角,道:“我和姐姐的关系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昨天下午她把你推下水的时候可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啊,这还不算糟糕?”
“那是现在,姐姐以前真的待我很好的……”她垂着头,双手紧紧交握着,语气里透着一种忆当年的恍惚感,“小时候姐姐是唯一愿意陪我玩的人,夫人不准她接近我,她就偷偷摸摸地来给我送些好吃的、好玩的,换季的时候又总吵着闹着多要几套衣裳,当然也是为我要的。再后来,长大之后夫人就更加管不住她了,她索性也就明目张胆护着我了,有她在,府里的人也都不敢苛待我,就连夫人和两位少爷也都因为她的关系对我还算不错。”
“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唐九金一脸惊愕地问,“那怎么就闹成现在这样了?”
“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
“嗯……”四娘点了点头,继续道:“大约就是姐姐和姐夫成亲后吧,她就突然开始处处都针对我,我也问过她原因,可她连话都不愿意再同我多说一句。”
唐九金想了想,试探性地问:“莫非是因为你那个姐夫?不是说那王之贻就是个醋坛子吗?没准是你姐夫夸过你、甚至可能对你有过更非分的想法,所以王之贻就记恨上你了?”
“谁知道呢,总之我不喜欢这个姐夫。”
“为什么?”唐九金好奇地问:“他对你做过什么吗?”
“那倒没有,只是……”她抿了抿唇,道:“我觉得我姐姐能配得上更好的男人。”
“可是我听孙管家说,魏驿特别宠王之贻啊。”
“那都是在人前装出来的,他太清楚该怎么当好一个上门女婿了。”
“他私底下待王之贻不好吗?”
四娘左右张望了下,明明这马车上只有她们俩人,她还是习惯了保持警惕,压低声音道:“我亲眼见到过他打姐姐。”
“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会见到的呀?”唐九金有些糊涂了,孙管家口中的魏驿和四娘口中的魏驿简直判若俩人,她突然不知道到底该信谁了。
“就年初姐姐刚生完孩子没多久的时候,听府里的人说她生得不是特别顺利,差点就难产了,流了不少血。虽说那会她已经不太待见我了,可我还是很担心她,想着哪怕偷偷去看一眼确定了她没事就好,我让桃良帮忙支走了姐姐的贴身丫鬟,结果到了他们的寝屋门口便听到姐姐哭着求魏驿别打她了。”
“你没冲进去帮她吗?”
“当然去了,但姐姐说他们只是在闹着玩,还把我给赶走了,说是不想见到我。”
“说、说不定他们的确是在闹着玩呢?”说这话的时候唐九金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她也知道这种可能性着实不大。
“我看到了,姐姐的手臂上都是淤伤,我猜身上也有很多,都是在旁人不可能瞧见的地方,这肯定都是魏驿干的了。”
“不应该啊……”唐九金还是觉得这不太合常理,“按王之贻的性格,要真是被魏驿打了,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二小姐,你怕是没有爱过吧?”四娘突然问。
“啊?”九金讷讷地看着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只要心还没死透便总能找到理由来安慰自己,纵是被打了,也会觉着兴许他只是太爱我了。”
九金扫了她眼,嘟囔道:“说得好像你爱过似的。”
“我虽然没爱过,可是听姐姐说过,她刚和魏驿认识那会还是所有心事都会同我说的,还经常把我拖去她房里,整宿整宿的跟我聊魏驿。”说到这,四娘又忍不住叹了声,“姐姐是真的很爱他,没想到他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情来……哪怕不爱了,走就是了,何必要杀了姐姐呢……”
“你就这么确定王之贻是魏驿杀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呢?”四娘反问。
“说的也是啊……”九金不动声色地继续试探,“那你也相信魏驿是真的跟那个叫桃良的丫鬟私奔了吗?”
“我也不瞒你了,先前当着王士曹和王夫人的面我不敢说,其实我和桃良关系还不错,她娘亲跟我娘亲原先都是王家的丫鬟,听说是割头换命的朋友,后来我娘被王士曹看上了,知道桃良的娘亲跟我娘亲关系好,还特意把她调来伺候我娘,俩人甚至还是差不多时间怀孕的,桃良只比我小三个月,自小就陪着我……”她犹豫了下才接着说,“她和姐夫的关系我依稀有察觉到一些,也旁敲侧击的训过她,所以姐姐跟我要她的时候我死活没答应,就是生怕桃良跟姐夫接触得多了迟早要越雷池,奈何我实在犟不过姐姐,桃良去了那边后我也没法再管着她了。”
“你姐姐也真奇怪,你都瞧出来端倪了,她不可能瞧不出啊,还把桃良要过去做什么?这不是给他们俩创造机会吗?”
四娘摇了摇头,“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姐姐的想法。”
“兴许是想着桃良在她眼皮子底下反倒不敢作妖了?”这个说法倒是跟孙管家的很一致。
“兴许吧。”
“嗯,这倒是也说得过去……”九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对了,桃良的娘呢?”
“去世了。”
“啊……”九金低低地叫了声,面色尴尬地道:“不好意思,冒犯了。”
“没关系,她走得比我娘还早,就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是桃良自己都已经不介意了。”
“嗯?”九金愣了愣,直勾勾地看着她,问:“你娘不是跟人私奔了吗?”
“我就当她死了。”四娘咬了咬唇,愤愤地道:“一个会抛下自己孩子一走了之的母亲,跟死了又有什么差别呢。”
九金张了张唇,本还想继续打探下去,马车忽然停了。
外头传来了王家驾车的小厮怯生生的话音,“二、二小姐,应该就是这儿了,按信里说的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得立刻驾车离开。”
闻言,唐九金和四娘相觑了眼,齐刷刷地转头朝着车窗外头看去,一棵绑着红绸缎的桑树映入眼帘,在这夕阳西下的暮色中显得尤为可怖。
为什么偏偏是桑树呢?
俗话说——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
“桑”与“丧”谐音,无论这魏驿是有意为之还是纯属巧合,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