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金和四娘才刚跨下马车,那名驾车的小厮就立刻扬鞭,走得无比果断。
马蹄扬起的尘土呛得九金直咳,尽管如此,她还是坚持着数落起那名小厮,“什么玩意儿啊!要不要跑得那么快?太冷漠了!太自私了!太过分了!”
“算了,这小厮我有些印象,才刚娶妻没多久,家里头还有年迈的父母要照顾,惜命也是正常的。”四娘劝道。
九金轻轻瞪了她眼,用有些心疼的语气嗔怪道:“你呀就是太善良了,所以那些人才会不把你当小姐看待!”
“二小姐高估我了,我这哪是什么善良,只是懦弱罢了……”说着,她无奈地低下头,苦笑着道:“我自己也挺讨厌这性子的,可这是自小养成的,改也改不了,那些打小被众星拱月的千金小姐们骨子里所透出来的自信和勇气,我怕是这辈子也学不来的。”
“这不是学不学得来的问题,而是有什么好学的?”唐九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唇,指了指身旁的桑树,道:“呐,就好比这桑树,枝冠上那满满的桑叶有些又大又绿、有些又小又枯,那又怎样呢,最后还不是都得落叶归根;这人啊也一样,什么千金什么自信什么勇气的,名门望族也好穷酸乞丐也好,最后还不都是一抔黄土。”
“好的桑叶是会被拣选出来拿去养蚕的。”
“……???”
“名门望族和穷酸乞丐又怎会一样?从来都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时辰不早了,日头也快落山了,我们赶紧去找那个穿着你姐姐衣裳的稻草人吧。”聊不下去了!尽管她心里仍然是不太苟同四娘的论调,可她也确实没有四娘那么能言善辩,于是她选择果断转移话题。
当然了,当务之急也确实是赶紧找到那个稻草人,交付赎金远比她们这毫无意义的清淡来得重要。
四娘自然也没异议,俩人相互搀扶着跨入面前的那片荒田。
这里真的是荒野蔓草,有些野草甚至窜得比唐九金还高,在里头走路是件不太容易的事,但要藏个人倒是简单得很,也就是说——魏驿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能依稀瞧见不远处有个人影,起先唐九金心口还猛地揪了下,很快就想到了那封信,那个“人影”应该就是信里所说的稻草人。
四娘显然也瞧见了,转头看了眼九金,俩人冲着彼此点了点头后,一同举步朝着那个稻草人的方向走去。
虽然距离并不远,可她们手里都还抱着箱子,只能单手拨开面前的野草,堪称寸步难行。
王万元把赎金分开装在了两个箱子里,两个箱子都不算小,唐九金和四娘只能一人拿一只,其实明明可以用小一点的箱子、甚至只用一个箱子也能装得下,很显然,王万元仍然还是对她和四娘都抱有疑心,除非她们俩是一伙的,否则就必须得先想办法干掉另一个才有可能拿走全部的赎金。
就因为王万元的这种安排,唐九金不仅得担心魏驿,还得提防着身旁的四娘。
当然了,倘若四娘跟此事没有任何关系,那一定也在提防着她,毕竟她强行要陪着一起来的行为确实也挺古怪。
就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她们终于走到了稻草人前。
这个稻草人应该有些年头了,看起来很破旧,于是它身上穿着的那身衣裳也就显得尤为醒目,上好的绸缎、精致的做工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是王之贻的衣裳吗?”尽管如此,九金觉得还是得再确认下。
“嗯!”四娘用力地点了点头。
唐九金没再说话,为了表明清白,她率先弯下身将手里的箱子放在了稻草人身边。
见状,四娘也跟着放下了箱子。
然后,谁也没动,就这样站了好一会……
“是、是不是这样就好了?”四娘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里透着不确定,似乎是有些不太敢相信事情这么顺利就办完了。
“是的……吧……”唐九金显然也有些没把握。
“那就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回去等消息就好了?”
“是的……吧……”她的话音比刚才更虚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走吧!”四娘伸手拉住唐九金,逃一般地转身往官道的方向跑。
看起来她没有任何异样,就像是多待片刻都担心魏驿会冲出来杀了她们灭口一样,这反应可以说是相当正常了。
她们还没跑多远,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狗吠声。
四娘猛地顿住,紧张地转头朝着声音源头看了过去,依稀能瞧见一团黑色的影子飞快地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只瞧见她脸色顿时刷白,撒开腿就跑。
唐九金就这样被她丢在了原地,一脸茫然,她反复确认着那团冲着她们跑来的黑影,不过就是一只狗而已,一只那种田间随处可见的野狗,她不太明白四娘怎么就怕成那样了,即便是刚才放完赎金逃命时她都没跑得那么快。
仔细看那只狗甚至都不是冲着她们来的,它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狂吠着瞎跑。
这事有点蹊跷,唐九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可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
短时间内她唯一能想到的应付办法就是——先跟着跑。
跑了没多久她就忽然停了下来,然后蹑手蹑脚的又折了回去,动作格外得小心翼翼,确保没有制造出任何的动静,找了个能够看清稻草人方向的位置后,她微微猫下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稻草人。
那两个装着赎金的箱子还在,四周恢复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刚才那只突然出现的狗又仿佛突然的消失了。
她有一种感觉,四娘和魏驿兴许也正藏在这片荒草丛中伺机而动,而他们之中一旦有谁率先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那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于是,她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不敢制造出任何响动,即使蹲得脚都麻了还是得咬牙忍着。
记不清过了多久,太阳只剩下一丝余光残留,天色越来越昏暗。
她有些急了,这荒郊野外的一旦太阳落山便是一片漆黑,到时候就算是有人出现拿走那两箱赎金她怕是都看不到……
好在,对方没她想象得那么耐得住。
稻草人边有了动静,她甚至都没瞧清楚那道身影是从哪冒出来的,总之就是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落日余光中她只能瞧见一道剪影,黑乎乎的,看身高和体型应该是个男人,他的走路姿势有些奇怪,好像腿上有伤,一瘸一拐的。
抱起地上的箱子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留在原地好一会,也不像是在查看周围的动静他更像是生怕没人发现他一般,好一会后他才抱着箱子步履蹒跚地离开。
唐九金没敢立刻跟上,她又等了会,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看来四娘是真的跑了?没有任何的动静,她深吸了口气,轻轻拨开了面前的草丛,朝着那道身影离开的方向走去。
在这种环境下要跟踪一个人而不被发现,难度着实有些大。
唐九金已经尽力了,她也不确定那道疑似魏驿的身影到底有没有察觉到什么,他一直都没有回头,直到停在了一栋废弃的茅屋前,他这才转过身来打量。
终于,她看清了那张脸,虽然很狼狈但仍然掩不住那双剑眉星目。
很俊的一个男人,身上还透着一丝贵气,她想这应该就是魏驿了。
眼瞧着他走进了那栋茅草屋,九金深吸了口气,跟了进去。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危险,甚至很有可能是在找死,可她还是想要寻求一个真相,直到这一刻她仍旧不愿相信这个在孙管家口中深爱着王之贻的男人会杀了自己的妻子、还利用自己的孩子索要赎金跟其他女人远走高飞。
可结果她还是失望了……
茅屋已经年久失修,那扇木门破败得很,木板间的缝隙足以让躲在门外的九金看清里头。
她没有瞧见那个理应跟魏驿在一起的丫鬟,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急匆匆地把箱子里的赎金拿了出来,妥善地藏进包裹里,扎得结结实实的。
看起来很沉,他准备背上身的时候还深吸了口气。
一切准备妥当后,他转头看了眼一旁的床板,九金定睛看了会,确定了床板上有只襁褓。
他走到床板边,抱起那只襁褓,垂眸看了会,似是在逗弄孩子,九金只能瞧见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无法确定此刻的他究竟是个慈父还是个冷血杀手,直到他突然举高双手,眼看着就要把襁褓里的孩子杀死……
九金按捺不住了,也不顾上安危,脑子一热就冲了进去,企图想要喝止魏驿救下孩子,“住手!”
那头魏驿微微一僵,片刻后,他还是松开了双手。
——啪!
那只襁褓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声音有些不太对,就好像是一团稻草被砸到了地上,没有预期中的婴儿的啼哭声。
九金愣了愣,立刻朝着地上的那只襁褓看了过去,里头根本就没有孩子。
“可算是把你逼出来了。”魏驿噙着冷笑,启唇道。
这话音就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阴森、恐怖、透着杀气……
唐九金想起了官道上那棵挂着红绸缎的桑树,那里作为她的埋骨处似乎还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