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七向来是个睡眠很浅的人,可是昨夜他竟然睡得出奇的香。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总觉着有人进过他的房间,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一股不太寻常的气味,头也有些疼,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对他用了迷香。
然而,他几乎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人闯入过的痕迹,他也没有少了任何东西……
“少爷,少爷……”喊叫声从门外传来。
段子七怔了怔,不解地朝着门外看去。
“不好啦,不好啦……”叫声仍在持续。
他没有动弹,依旧定定地看着房门。
“出事啦,出大事啦……”
终于,房门被推开了,段龙套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看得出他跑得很急,杵在门边大口喘着气。
“出什么事了?”段子七皱着眉头问。
“夫、夫人……夫人说三天后就是吉日,她要设宴收绿莲小姐为义女!”
“怎么突然这么着急?昨天不是还说先留着她,具体该怎么安排等我爹回来再说吗?”他看得出,虽然有那枚玉佩,但对于绿莲的身份他娘还是有些不太能确定的。
“确、确定了!夫人说,她已经确定绿莲就是唐九金了!”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确定的?”
段龙套的气总算是调顺了,“听说,昨儿晚上那个绿莲梦游了。”
“……梦游?!”这操作挺俏皮啊!
“嗯,夫人说,她迷迷糊糊间就觉着房间里好似有人,一转身才发现是绿莲,也不说话,就定定地坐在书桌边,像是在写着什么。夫人当时也吓坏了,叫了好几声绿莲都没反应,就猜想着该不会是梦游吧?听闻梦游的人是不能叫醒的,夫人便也不敢惊动她,她在房间里待了好一阵子才走的,等她走了之后夫人才敢去书桌边看她写了什么。”说到这,段龙套还卖起了关子,“您猜猜,她写了什么。”
“名字。”
“欸?”
“她的名字……”段子七顿了顿,继续道:“确切地说,是‘唐九金’,是吗?”
“妈呀,少爷,我真是越来越崇拜您了,这都能猜到!”
不是猜到的,而是想到的。
如果是他,应该也会这么干,这是能证明身份的最简单的方法,甚至比直接说出来要有效得多。
如果说她是冒名顶替的,那首先她得知道“唐九金”这个名字。
段子七仔细回忆着每一个细节,试图想要找到她通过其他渠道获悉这个名字的可能性。
假设说她昨夜蹲在他书房外确实是在偷听,可他和卓文宗说的一直都是“宁绾的女儿”,却从未提过宁绾的女儿叫什么。
他娘倒是有提过,然而当时她还是昏迷状态,当然也不排除她或许是在装睡,问题是……
他娘当时的原话是——“听说是生了个女儿,生下来的时候足足有九斤重,所以取名叫九金。”
这是一种很容易让人误会的说法,直到看到宁绾寄给他娘的那些信之前,他一直都以为宁绾的女儿叫“唐九斤”。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看过那些信,只是听了那么一耳朵,恐怕很难像她这样精准无误地把这三个字写出来。
对了!那些信!
段子七忽然一震,举步走到床边的珍宝柜前。
柜子下方有个抽屉,里头放着宁绾写给他娘的那些信。
他小心翼翼地打来,信的摆放位置依旧跟他放进去时一样,连顺序都一样,但他很肯定有人动过。
因为绿莲昨晚在他书房门口闹得那一出,他特意留了个心眼,在抽屉的底部撒了一层草木灰,这草木灰的颜色原本就与他这柜子的颜色相近,况且他又撒得很薄,夜里即便是掌了灯也很难察觉,而现在这层草木灰上有几个淡淡的印记,他比划了下,是指节的印记,把信拿出来查看的时候才会留下的印记……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段龙套不解地凑上前询问,顺便还好奇地朝着抽屉里张望了下。
段子七回过神,重新关上了抽屉,“走吧,我得去好好会会我这个妹妹了。”
“……”这透着寒意的语气让段龙套忍不住打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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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老远段子七就听到了他娘的笑声,听起来甚是高兴,他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哎呀,子七来啦!”一见到他,段夫人便嚷开了,脸上的笑意还挂着,看样子短时间内是褪不掉了。
他淡淡地“嗯”了声,眼眸一转,视线定定地落在了绿莲身上。
她今天似乎挺正常的,见到他后便立刻站了起来,噙着微笑,礼貌地问候,“段大人早。”
段子七依旧目不转睛地审视着她,才一夜没见,还真是判若两人,今天的她穿着一件藕色的襦裙,外头罩着同色系的披帛,全然没有了昨日邋遢狼狈的模样,随着她起身颔首的动作,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晃动着,格外惹眼。
衣裳的款式是好些年前的,应该是他娘以前穿过的,还是有些不太合身,她太瘦了,襦裙胸口的布料都被系带勒得变了形才能固定住……
他的目光焦点让她蓦地红了脸颊,下意识地伸出手遮住了胸口。
这动作唤回了段子七的神,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尴尬,不太自在地别开视线。
沉浸在喜悦中的段夫人并未察觉到什么,自顾自伸出手,把绿莲拉回了身旁的座位上,“那么见外干什么?马上就是一家人了,还叫什么‘段大人’啊,往后你就管他叫子七哥哥吧。”
虽然被强行拉回了座位上,但绿莲还是没好意思端起碗筷,似乎是在等着段子七入座。
段子七不太确定,他试着坐了下来,果然直到他开始动筷,她才跟着拿起筷子……
“你一直瞪着九金做什么?”段夫人没好气地指责道。
“哦,我只是有些惊讶,没想到我这个妹妹意外得还挺得体,我认识的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也不过如此。”段子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若是不说,还真看不出她先前只是客栈里打杂的呢。”
闻言,绿莲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脸上挂着浅浅笑容,不卑不亢看着他,回道:“段大人,我十三岁那年才与爹娘失散,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同他们在一起,家母曾是县尉宁大人的千金,虽说后来跟着家父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但骨子里的教养是忘不掉的,我自小耳闻目染,多少也学到了一些,得体谈不上,更不是不敢跟您认识的那些大家闺秀比,只求不辱家父家母的教诲。”
“……绾、绾绾家教做得比我好啊。”段夫人有些自愧不如。
这是在暗指他的家教还不如一个傻子吗?!
他决定暂时先忍耐,当务之急是跟绿莲的暗战,不能轻易被分了神。
于是,他闲话家常般的继续问:“你跟你爹娘是怎么失散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段夫人也很想知道,方才一直没来得及问。
“那年闹旱灾,后来引发了饥荒,日子过不下去了,家父便带着我和家母离开,逃荒途中失散了。”绿莲的语气很平静,听起来就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
“旱灾?”段子七笑了笑问,“那你和你爹娘先前住在哪?”
“江南道于潜镇。”
“呵,还挺创新……”他本以为她会说成都府浣花溪的,没想到她还挺有原创精神。
“嗯?”绿莲不解地看着他。
“没什么。”段子七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还未请教令尊怎么称呼?”
“唐庭,庭院的庭。”
“……”他转眸朝着他娘看了过去。
“是叫唐庭没错。”段夫人其实一早便明白了他的意图,本来是因为有些事她也挺好奇的所以才没阻止,没想到他还来劲了,“你审犯人呐?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九金这张脸呀简直就跟她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看就是绾绾亲生的,不用怀疑了!你有这精力不如去审审余薇薇,早日抓到想要杀死九金的凶手!”
“您怎么知道我没审过?”他闷闷地哼了句。
绿莲是不是宁绾亲生的他还不能确定,看起来他倒像是捡来的。
“大人后来又审过薇薇姐吗?”绿莲眼眸一亮,有些激动地问:“她怎么说的?”
“还是那套说辞,一时冲动错手杀了你。”
“不可能。”她撩起袖子,又一次将手腕上的那些伤痕展示给段子七看,“这些伤不可能是薇薇姐打的。”
“她说她本来就是左撇子,只是后来特意纠正过。”
“她说你就信?”绿莲用一种活像是在看昏官的眼神看着他。
“我试过,她可以运用自如的用左手吃饭甚至是写字。”
“……”绿莲默默看了他会,眼里充斥着怀疑。
“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会为了尽快破案就随便抓个人顶罪吗?”
“我没这个意思。”她语气凉凉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
“家教真差。”段夫人强行往段子七嘴里塞了个包子,嫌弃地白了他眼,“食不言寝不语懂不懂?”
“唔唔…唔唔唔……”为什么只说他?明明那个女人也在说话!
“大人,您要不还是把包子吃完再说话吧。”绿莲一脸诚恳地规劝道。
“就是,说的什么鬼,吵死了。”段夫人表示赞同。
“…………”他果然是捡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