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蕊提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看着潘湘湘,发现她不止面色好了不少,始终紧皱着的眉头还舒展了,瞧着似乎没有先前那么痛苦。
于是,在唐九金收回最后一根银针后,她有些激动地问:“已经好了吗?毒解了吗?她是不是美事了?”
“二小姐,方才的针灸只不过是帮潘姑娘活血罢了,最后这针才是最重要的。”唐九金边说边从身上抽出了一条系带,绑在了潘湘湘的手肘上方。
她绑都很紧,几乎使上了吃奶的力气,看得何蕊忍不住嚷嚷,“欸,轻点,轻点……”
“轻点就不管用了。”唐九金解释道。
“好吧……”考虑到自己确实不懂医术,何蕊忍住不敢多话了。可她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眼瞧着唐九金又从布包里头抽出了一个针,她又一次喊开了,“你这是要干嘛?!”
唐九金困惑地看着她,“扎针啊。”
“你…你管这叫针?!”
“那它应该叫什么?”唐九金有些不解,这的确就是针啊,不管是官方学名还是民间俗称,它都是针。
“我从未见过这么粗的针!”都快赶上麦秆子了!
“粗是粗了点……”唐九金瞥了眼手里的那根三棱针,解释道:“可是放血就得用这种针才行。”
何蕊知道目前她能相信的就只有唐九金,可是那根麦秆子……哦,不对,是那根针瞧着实在是有点骇人,这让她忍不住提出了质疑,“湘湘中的到底是什么毒?一般不都是写个解毒的方子让她服下就好了嘛,为何还要放血呀?”
“严格说起来,封芸涂在匕首上的不是毒,是一种药。”唐九金嘴上忙着解释,手里也没停,将细绳绑在了潘湘湘的手腕上方,轻轻拍打了几下。
“药?!”何蕊的话音因为惊讶而上扬,“呐,我读过很多书的,你别骗我啊,什么药能把人弄成这样呀!”
“是吐蕃的一种药……”唐九金想了想,道:“算是秘药吧。在吐蕃的医术理念中,人身上的所有疾病都离不开三大要素,他们将其称之为‘隆、培根和赤巴’,他们的大夫会用针刺放血疗法来治疗一些赤巴病,放血前需要鼓脉,这样才能精确地找到穴位同时还能准确把握放血的时机和尺度,鼓脉得借助药物来完成,这药必须够毒才能引出体内的病血。”
前面那些话何蕊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最后那几句她算是明白了,“封芸在匕首上涂的就是这种药?”
“嗯。”唐九金点了点头。
“原来吐蕃的放血疗法是真的呀,我先前在凉州倒是听人提起过……”这么一说,何蕊忍不住嗤了声,“罗梓成请来的那些大夫还有脸说自己是宋州最好的大夫呢,居然连鼓脉用的药都不知道。”
“不怪他们,这药之所以被称为秘药是因为每个吐蕃大夫用来鼓脉的药都是不同的,大多都是他们自己调配的,具体的方子以及服用之后的反应也都大不相同,纵然罗县令请来的那些大夫听说过放血疗法,怕是也很难迅速从潘姑娘的症状中判断出这究竟是什么。”
“那你为什么那么快就能确定?你还学过吐蕃的医术吗?”何蕊想了想又觉得这逻辑讲不通,“不对啊,你方才也说了,每个吐蕃大夫用来鼓脉的药都不同,就算是学过吐蕃的医术,你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判断出来啊。”
唐九金抬眸看了她眼,问:“二小姐知道洛阳城外有个龙门镇,那里头有个黑市吧?”
“当然,我还去过呢。”
“封芸和钱婆婆就是在黑市里头做营生的,我以前时常会去黑市玩,那里有个吐蕃来的大夫,就住在钱婆婆隔壁,我曾见过他替人放血治疗,鼓脉时用的药便是这种症状。这药服用之后得隔个两三天才是放血的最佳时机,病患是个姑娘,那个吐蕃大夫不便照料,便让那个姑娘暂住在婆婆家,那两天都是封芸在照顾她。”
“这哪是药啊,分明就是毒嘛!”何蕊有些激动地道。
“确实,这东西若是配合针刺放血才是药,单独使用的话那便是毒。”
“那个吐蕃大夫也太负责任了,这么危险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给封芸呢!”
“他没有给过封芸,是我放在婆婆铺子里的。”
“……”
“那个吐蕃大夫也觉得这药毒性太强,他曾经给过我一些,想让我瞧瞧能不能把药性调得更加温和,那会我还只是客栈里头的一个杂役,睡的是大通铺,不太方便把这些东西带回去,通常都是在婆婆的铺子里倒腾这些玩意的。封芸对毒了解得并不多,她应当是挑选了一些她知道毒效的随身带着,其中应该就包括了我当初留下的那几瓶药。”
这么一说何蕊不禁觉得有些后怕,“幸亏你百毒不侵,否则的话你和湘湘都没救了呀!这个封芸也太歹毒了,她根本就是算计好的,你只有受了刀伤才会中毒,那即便你知道这毒怎么解,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也没法给自己施针放血。”
“是啊……”唐九金眼神一黯,叹道:“她是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的。”
“你也别太难受了,依我看,封芸只不过是疯了,她把这些年受的苦全都归咎到了张鑫身上,一心只想杀了张鑫,而你却破坏了她的计划,可不就连你也想一块杀了嘛。”
这话让唐九金蓦地一愣,这才想起张鑫,“说起来,张侍郎怎么样了?”
何蕊语气有些沉重,“死了。”
“……”
“封芸在杀你之前应该去找过张鑫,听那个一直跟在张鑫身旁的护卫说,她是光明正大去找张鑫的,说是有很多话想要单独和张鑫聊聊,张鑫便请她进屋了,还屏退了左右,应当是对她没有任何防范的,她估计就是趁张鑫不备时下的手,晏明说他被捅了三十多刀呢,可见封芸是真的恨极了他。”
“屏退左右不代表那些护卫就不会在门口守着吧。”唐九金忽然道。
“嗯?”何蕊不太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只要捅第一刀的时候张鑫呼救,护卫们定是立刻就会冲进去,那说不定张鑫就不会死,更遑论被捅三十多刀,但是……”唐九金深吸了口气,道:“封芸一定会被他的护卫就地正法。”
“有道理欸!”何蕊恍然大悟了,“这渣男是真的悔了呀,居然到死都在保护封芸。”
“还债吧,若没昨日因又哪来的今日果。”
“道理我懂,可是这债关你什么事?又关湘湘什么事?他是把债还清了,却差点害死你们俩欸!”
“……”逻辑清晰,没毛病。
“幸好你百毒不侵还学过吐蕃的放血疗法。”
“我没学过啊。”
“那你……”何蕊惊恐地看着她。
“我只是瞧过而已。”
“开什么玩笑!人命关天!你不行你倒是说一声啊,大不了我翻遍这宋州城总能找到一个会放血的吐蕃大夫吧……”
“好了。”
“欸?”
唐九金按住放血的创口,松开了束在潘湘湘手肘上的系带,小心翼翼地将三棱针拔出,长吁出一口气,转头冲着何蕊道:“应该没什么事了,只是这创口还得处理下,你先帮她按住,让丫鬟把她衣裳穿好,然后叫外头那些大夫来处理吧。”
何蕊怔怔地看着床边的那只铜盆,盆里有不少血水,这血的颜色不太正常,夹杂着黄色的液体,就像是伤口里头的脓水,应该就是唐九金方才所说的坏血吧。想着,她又转眸看向潘湘湘,暂时倒是还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脸色倒确实是好了不少……
看样子还真是放完血了?可是一想到唐九金居然拿潘湘湘练手,何蕊还是觉得有些恼,语气也不是那么友善,“你为什么不直接帮她把创口处理好。”
“我累了……”话音还未落尽,唐九金就倒了下来。
见状,何蕊连忙伸出手托住她,“欸……你、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她这才发现,唐九金的衣裳几乎已经被汗浸湿了,胸前的伤口大概是又撕裂了,渗出的血在雪白的纱布上格外显眼。
何蕊意识到自己错了,也许唐九金确实是第一次替人放血,但她并没有在拿湘湘的命开玩笑,相反,她是真的竭尽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