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蕊带着几个丫鬟回来的时候,唐九金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便让她们帮忙脱去了潘湘湘的衣裳。
果然她身上布满了疔创,看起来触目惊心。
何蕊不忍地别开了目光,询问道:“唐姑娘,我们这是要做什么呀?”
“放血。”唐九金回得心不在焉,她视线正落在潘湘湘地脖子上,那会有一块朱红色的胎记,大约有巴掌那么大,一直从潘湘湘的脖子下方蔓延到锁骨处。
“放、放血?!”何蕊一惊一乍地嚷开了。
这喊声让唐九金回过了神,她转头朝着何蕊看了过去。
“你等等……等、等一下……”何蕊拦住了她。这听起来有点骇人,她觉得必须得先问清楚才行,“是我理解的那种放血吗?”
“不知二小姐所理解的那种放血是指哪种?”
“就是像杀鸡那样,呲啦一刀,然后血就开始往外淌。”边说她还边伸出手在脖子上比划着。
“不是用刀,是用针。”唐九金指了指腿上的那只布包。
何蕊长吁出了一口气,“哎呀,你早说嘛,原来用的是针啊,那不就是针灸嘛。”
“嗯,差不多。”说着,唐九金转头吩咐一旁的那几个丫鬟帮忙把潘湘湘扶了起来。
见状,何蕊也赶紧去帮忙。
潘湘湘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她依然能感觉到疼,躺着还好,稍微动一下便觉得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疼,于是她本能地抵抗着。
以至于何蕊和丫鬟们废了好大的劲才让她背对着她们坐了起来,还不能撒手,只要一撒手她便会倒下去。
好在唐九金不像罗梓成请来的那些大夫那么黏糊,她果敢得很,迅速伸出手,在潘湘湘的背脊上探找到穴位后逐一入针,没多会功夫便停了下来。
何蕊探出头,瞥了眼背上被插得像只刺猬似的潘湘湘,询问道:“好了?”
“嗯,以她的情况,留针半柱香的时辰就差不多了。”
“我得就这么一直扶着她?!”何蕊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辛苦了。”唐九金轻声道。
何蕊咬了咬牙,“没事,只要能救活湘湘这点辛苦倒也不算什么。”
“二小姐,你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潘姑娘如此心善一定不会有事的。”
“是呀,湘湘确实心善,先前也是素味平生便救了我,这一次又救了你……”何蕊不由地感慨了起来,话说到一半,她意识到不对,连忙补充道:“我这么说没别的意思,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啊。”
“嗯,我明白的。”唐九金笑了笑,道:“潘姑娘救了我,我自是会感恩,但我也知道凡事尽人事听天命,如若我尽了全力仍是无法替她解了这毒,我会内疚,但不会一直钻在这牛角尖里头出不来,毕竟报恩的法子还有很多,譬如我也可以替她去孝敬她的爹娘。”
“你这么想就对了。”有她这番话何蕊觉得轻松多了,她总担心自己先前搬出了救命之恩会不会就此给唐九金套上了道德枷锁。
“说起来……”唐九金继续着不着痕迹的试探,“潘姑娘的父母都在洛阳吗?”
何蕊有些感伤地摇了摇头,“她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生病死了,她只有爹。”
“她爹应该年岁也不小了吧?潘姑娘常年在外怕是也没功夫照顾,回头我可以没事多去探望探望。”
“她家里头是开镖局的,她爹原先是镖师,她那一身功夫都是她爹教的,她也算是女承父业了吧,常年都在外头走镖,听说她爹身子骨倒是挺硬朗的,不过你若有空的话倒是可以帮忙去探望一下,多个人照应下总是好的嘛。”
“嗯,等回洛阳了我们一块去潘姑娘家坐坐吧,我还从来没去过镖局呢,挺想去瞧瞧的,也不知道镖局里头是什么样的……”
“我也是我也是!”何蕊找到了知音,兴奋得不得了,“我跟你说,我先前寄东西回家的时候去过一趟镖局,那些镖师们实在是太诱人了呀,长得好看也就罢了,身材都还特别好!”
“……”唐九金有些无言以对,她只不过是想套取一些关于潘湘湘的信息而已,对镖师没兴趣啊!
“啊……”何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还是算了,别去了,万一让子七知道我带你去看男人,他非得弄死我不可。”
“他不会的。”唐九金心不在焉地回道。
“怎么可能不会……”何蕊一边保持着手上的姿势不动,稳稳地扶出潘湘湘,一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腿上的姿势,好让自己舒服一些,“我跟你说,你可别小看了男人的妒忌心,虽然我和段子七不熟,但我听人说过,越是平日里看起来一本正经的男人吃起醋来就越是吓人呢。”
这话让唐九金不由地蹙了起眉头,“不熟?”
听着怪怪的,这场面怎么看都像是她的闺中密友跟她闲聊着女儿家的私密话,可这何蕊分明是险些就要和段子七成亲的人,怎么就不熟了?
“唔……”何蕊吞吐了下,“是不太熟……那日你昏迷之后他就像是快要疯了一样,要不是大家拦着,他搞不好当场就把封芸挫骨扬灰了,后来也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你,跟熬鹰似的,眼睛都熬出血丝了也不肯闭眼歇一会,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段子七,在我印象里,他素来都是冷静自持的,对所有人、所有事都寡淡得很,可能我们真的不熟吧……”
唐九金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她还是不太习惯跟何蕊聊太私密的事,例如她对段子七的感情、又或是段子七对她的不同,那种如同炫耀一般的话在何蕊面前她说不出口。
虽然何蕊好像表现得毫不在意,但她说这些话时语气里的失落唐九金还是能嗅得出来。
她很想跟何蕊道一声谢,却又觉得未免有些矫情。
于是,最终她选择顺势扯开了话题,“说起来,封芸怎么样了?”
“啊?”何蕊没想到她会扯到封芸,不禁一愣,片刻后才配合地回道:“哦,死了。”
“怎么死的?”唐九金眉头紧皱,“不是说拦住段子七了吗?”
“问题就在于,我们只顾着拦子七了,把林月白给忘了!”
这倒是让唐九金有些意外,“是林月白杀的?”
“嗯,我们当时的注意力都在你和子七身上,谁也没注意林大夫,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究竟把封芸给解决了,你是没瞧见那模糊,可怕得很……我先前还觉得林大夫只是个杏林中人,瞧着没个正经的模样,但也算是亲和,没想到杀人的时候眼都不眨,就那么手起刀落,封芸的血都溅他脸上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刀不够,还补了好多刀,泄愤似的,那杀红了眼的样子跟平日里看起来简直判若两人……”说着,何蕊小心翼翼地瞥了她,轻声道:“林大夫一定也是极为在意你的吧。”
唐九金明白她的意思,也没逃避,直截了当地回道:“我和小白只是儿时的朋友而已。”
真正就只是儿时的朋友了,分开的这些年,她并不清楚林月白究竟经历了什么,也很难想象他会杀人。
但仔细想想倒是也不难理解他的突然失控,他当时应该已经见到了潘湘湘,也一定认为潘湘湘就是林雪青,而他们的记忆里林雪青是不会功夫的,他想要救自己的姐姐,合情合理。
“啊……我没别的意思……”何蕊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忙不迭的解释。
“嗯,我知道。”唐九金分神抬起头,冲着她笑了笑。
“那就好……”何蕊松了口气,又滔滔不绝地说开了,“不过林大夫这两天肠子都悔青了,自从得知封芸在匕首上涂了毒之后,每天都在自责,倘若留她一命说不定还能逼问出这到底是什么毒。”
“她不会说的,即便林月白不杀她,她或许也会选择自行了断。”
“为什么?”何蕊不太明白她为何如此肯定。
“她来敢跑来县令府杀我,便是已经抱着必死的心了,既然她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又怎么还会给我生路。”
闻言,何蕊忍不住愤愤地道:“这女人还真是疯了!先前我还觉得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可她杀你做什么,又不是你害她变成这样的!”
“兴许就真的只是疯了而已……”唐九金若有所思地嘟囔着。
是不是被仇恨彻底吞噬了的人都会如此?不需要什么太恰当的理由,但凡是挡了她的道、阻碍了她复仇的人便该死。
如果那些信当真是她爹所写,那她爹会不会也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
唐九金越来越犹豫了,她不知道如果继续下去真相会否是她难以承受的,到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唐姑娘……阿九?阿九!”
何蕊的叫唤声传来,起先她还是客客气气地唤着“唐姑娘”,可一连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她不禁有些急了,索性随着林大夫唤“阿九”。
唐九金被唤回了神,可还是有些恍惚,讷讷地看着何蕊,问:“怎么了?”
“我瞧着湘湘面色红润了不少,是不是好了?”
被她这么一说唐九金才想起正事,暗暗埋怨了自己几句,这潘湘湘的命可还在她手里攥着呢,她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想那些有的没的。
唐九金定了定神,认真端详起面前的潘湘湘,她的肤色确实已不似先前那么蜡黄,逐渐泛起了红润,是时候拔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