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蕊不得不又从厨房重新盛了一碗粥,好在这回送去的时候房里头的那两个已经克制住了,并没有再一次给她上演那一幕春光迤逦,但也并没有太在意她的存在……
段子七从她手中接过粥,客气地道了谢,随后便固执的非得亲自喂唐九金。
唐九金自然是拒绝的,当着何蕊的面她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可他压根就不理会她的拒绝,那勺被他反复检验过后温度不烫也不凉的粥递到了她的唇边,他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却分明透着威逼与利诱,简直就像是在说——“你是要乖乖张嘴赶紧喝完去看潘湘湘,还是要继续这么耗着?”
那当然是尽快去看潘湘湘了!唐九金很识相地眼一闭、心一横,张嘴含住了勺子,快速吞下那口粥。
他继续投喂,她继续听话。
一旁的何蕊识相地别过头,起先是不想看才逼着自己放空,可是渐渐的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才罗梓成的那番话。
他说他喜欢她?他说他喜欢她啊!
这是何蕊怎么也没想到过的事情,从小到大她眼里唯一的男人便是段子七,除此之外便再也瞧不上旁人。
如今这画面要说不难过那自然是骗人的,她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拿得起放得下,眼瞧着段子七在对待唐九金时所展现出的温柔体贴,她还是会难受他。
可她也知道,她必须尽快消化掉这种难受,毕竟是她先任性离开的,甚至还曾无比洒脱地在留给段子七的信里说过——若真遇上心悦之人便娶了吧,不等我也没有关系。
罗梓成说的没错,她根本就是在故作潇洒,其实心里是笃定相信着段子七一定会等的。
结果,他还真就没有等啊!
事到如今,她能怎么办,自己放出去的豪言,就是哭着也得遵守呀。
光是要摆正心态真心诚意地祝福段子七和唐九金对她来说就已经更难的了,这个罗梓成偏还在这种时候跳出来搅和……
说什么等她,谁要他等了呀!
还说什么娶她,谁要他娶了呀!
哪有人刚表白就开始谈婚论嫁的,完了也不管她说什么想什么,就这么自顾自地走了,还把粥给带走了,害她又千辛万苦地去端了一碗……
“你在笑什么?”突然有道话音传来,唤回了何蕊的神。
她猛地拉回视线,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起段子七已经喂完了粥,正和唐九金一起好奇地打量地着。
“我……”她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我有笑吗?”
“有,还笑出声了。”段子七回道。
一旁的唐九金附和地点了点头。
“哎呀,我这不是看唐姑娘醒了,想着湘湘有救了,忍不住就有点开心嘛。”她胡乱找了个借口。
这借口倒是找得还挺好,找进了唐九金的心坎里,就算明知道她方才的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想这事,唐九金也并未拆穿,而是顺着她的话,转头询问起段子七,“我可以去看看潘姑娘了吗?”
“嗯。”段子七点了点头。
其实,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他是巴不得她能躺在床上好好静养的,可他也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拦着是肯定拦不住的,但好在她现在至少知道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了。
仅凭这一点也足够他心情大好,爽快放行了。
眼见他点头,一旁的何蕊连忙把心里头那些恼人的事全都挥开,转身就将那把轮椅推到了唐九金床前。
————————————
潘湘湘的屋子距离唐九金所住的那间不远,里头果然有不少大夫,床边守着两个,看样子是正在讨论她的情况,桌边还有个在叮嘱丫鬟该如何抓药的,不远处还有两个正在熬药。
林月白则直挺挺地杵在门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迷迷糊糊的潘湘湘,见到唐九金后他就像是见到了希望般,眼眸倏地一亮,转身询问,“你怎么样?”
这话里倒也确实有那么几分关切,但更多的还是走个过场、循例问候一下。
“没什么事。”唐九金回得也挺敷衍,目光很快就转向了床上,“先去看一下她吧。”
林月白点了点头,言辞恳切地道:“你一定要救她。”
唐九金“嗯”了声,转头看向段子七。
他很快会意,将她推到了床边。
围在床边的那两个大夫也赶紧给她腾出了位置,先前他们便听罗县令他们提起过,说是有个洛阳来的女大夫对毒理颇有研究,可惜也同样受了伤昏迷不醒,方才何姑娘跑来兴冲冲地跟林大夫嚷嚷着“唐姑娘醒了”,想必眼前这位就是那个女大夫了。
于是乎,转眼的功夫,罗梓成请来的那些大夫全都围到了床边。
他们已经被困扰了两天了,也同样想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毒。
唐九金边替潘湘湘把脉边细细地端详着她,难怪林月白会如此紧张了,这张脸怎么看都是林雪青!
但她相比于林月白要稍微冷静一些,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不太对劲的事——眼前的这个“林雪青”太年轻了。
她记得林月白说过,林雪青是长女,而他是家里最小的,他们姐弟俩相差了八岁。他们刚来苗寨时,林月白十岁,那当时林雪青应该就已经十八岁了,这都过了十年了,现在应当是二十八岁才对。
然而,这位潘姑娘瞧着也就跟她差不多岁数。
当然了,若是保养得当,只看容貌确实是很难判断出准确年龄的,可是脉象骗不了人,十多岁的姑娘和年近三十的姑娘脉象相差颇大。
唐九金敢肯定,这个脉象绝不会超过二十岁。
想到这,她忍不住抬眸看了眼林月白。
他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救人要紧。
她兀自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大夫们,询问了一下潘湘湘的具体症状。
紧挨着唐九金的那名大夫回道:“潘姑娘起初与您的症状相似,头一天晚上便有温病,身子温度高得很,我们给开了些退温的药,隔天一早体温倒是下去了,可到了夜里又上来了,这两天一直这般反反复复的。”
一旁的另一名大夫补充道:“唐姑娘,我觉着这应当是毒性所致,潘姑娘与您不同,她只受了些轻伤,按理来说这种程度并不会导致温病。她的眼睛和皮肤都呈现出黄色,还有,您在看一下她的关节处,格外肿大,瞧着像是黄疸,我也给开了些治疗黄疸的方子,确实缓解了一些,但终究还是不治本。”
“嘁,还治本呢……”站在唐九金身后的大夫没好气地嗤了声,接着道:“她都已经这样了,熬多少药都喝不下去啊,这么治怎么可能治本。”
“那你倒是说说该怎么治。”
“催吐啊,吐干净就完事了嘛。”
“先前不是已经让你催吐过了吗?也没见好啊。”
“那是吐得还不够,再吐几次没准就好了。”
“胡闹!”
这就是请来一群名医的代价,人人都觉得自己医术了得,谁也不服谁,说着说着便吵起来了。
像这样的争吵最近两天时常发生,一旁的何蕊和林月白都见怪不怪了。
眼瞧着他们越吵越欢早已偏了题,唐九金轻轻蹙了下眉心,也懒得阻止,索性自己查看起潘湘湘的情况。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也不便把被子掀开细看潘湘湘的身子,只能将手伸进被子里头,能感觉到潘湘湘一直在打颤,体温确实不低,关节处也如同方才那名大夫所说呈现出肿大的状态,身上还布满了疹子,摸着像是疔疮……
这些个症状乍看之下互不相干,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在唐九金对此并不陌生。
要解此毒倒是不难,只是对时机、手法都颇为考验,她也从未尝试过,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从潘湘湘的脉象上来看,眼下便是解毒的最佳时机,若是错过,虽不致命但却会留下病根。
换句话说,她压根就没有时间去犹豫。
想到这,她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向林月白,问:“你信我吗?”
“嗯。”林月白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张了张唇,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周遭安静了,那些大夫忽然就不吵了,齐刷刷地看着她。
这就很尴尬了,按道理潘湘湘是何蕊的朋友,她这话怎么也不该问林月白才是。
但说出去的话就犹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无奈之下,她只能硬拗……
“你‘嗯’什么‘嗯’,我又没问你,参与感怎么那么强……”说着,她转头看向何蕊,“二小姐,你信我吗?”
“这……”何蕊显然有些犹豫。
她压根就不清楚唐九金的医术究竟如何,也没有太深的交情支持她去盲目信任。
于是,她只能看向与唐九金交情颇深的段子七。
“看我做什么?”段子七撇唇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说的也是!那些大夫都在这儿吵了两天了,也没吵出什么结果来,湘湘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而这唐九金能问出这话,说明她至少是有法子的,单就这一点她已经比那些大夫强很多了!
何蕊用力点了点头,“好吧!我信!”
“那让他们都出去吧,你留下帮我,再叫两个丫鬟来。”
“我这就去找丫鬟……”何蕊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大夫们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也只好陆陆续续地退到了屋子外头。
段子七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临走时又叮嘱了句,“你不要硬撑,若是又把自己给折腾晕了,那她就真的没救了。”
“有道理。”这话倒是提醒唐九金了,“大人,要是我又晕了,你就赶紧派人去龙门镇,黑市里有个吐蕃人,他也能解这毒。”
“是吗?”段子七推着她往屋外走,“那你别管这事了,好好休息,我这就让卓文宗去找那个吐蕃人。”
“哎呀,别闹了,我这不就是以防万一嘛……”唐九金连忙死死抓住那把轮椅的轮子。
“我不想让这种万一发生。”
没办法,她只好信誓旦旦地给出保证,“放心,我一定量力而行,绝不逞强。”
“这还差不多。”他勉强算是满意了。
放心是不可能放心的,但段子七也知道这事他拦不住,逼出了她的保证他至少能够稍微安心一些。
正打算离开时他发现林月白依旧一动不动地杵在床边,便顿住了脚步,轻唤了声,“林大夫?”
林月白回过神,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就不放心地看向了床上的潘湘湘,“阿九,我能留下帮忙吗?我好歹也算是跟你爹学过点医术,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哈……”段子七忍不住哼出一记讽笑,就林月白那点医术他都不想吐槽了。
当然了,主要是因为唐九金轻瞪着他,把他的吐槽给硬生生地瞪了回去。
她收回目光,看向林月白,启唇道:“你要是坚持想留下,我也不拦着,但后果我得跟你说清楚……”
还没等她说完,段子七就迫不及待地插嘴,“那我也要留下。”
唐九金并未搭理他,兀自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确认没人后才敢直言,“我一会得把她衣裳脱了,脱到一丝不挂的那种……这要是真是你姐倒也罢了,最多你们姐弟俩回头相见时有些尴尬;可她如果不是你姐,那你平白无故把人家姑娘身子给看光了就只能负起责任娶回家了。”
“……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叫我。”林月白果断放弃了坚持。
她视线扫向段子七,笑眯眯地问:“大人,你要留下吗……”
段子七更果断,等不及她把话说完就已经迅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