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夫人如今还生死未卜,何蕊已经够焦急的了,倘若知道凶手是她带回来的朋友,要如何承受?
这也是刘应鸣欲言又止的原因,他本打算憋着的,至少等到何夫人安然无恙了再说。
可转念一想,事关重大,兴许现在派人去潘家镖局查看还来得及,晚了怕是要误了大事。
段子七几乎已经第一时间领着刘应鸣和洛阳府的人直奔潘家镖局,可惜,还是晚了。
他们赶到潘家镖局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镖局并不大,很快就被翻遍了,也没能翻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虽然不甘心,但也不好一直待在这儿耗时间,段子七不情不愿地决定收队。
离开时,刘应鸣忽然在一户人家门口顿住脚步,眉头紧锁。
“怎么了?”段子七也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这些鞋……”刘应鸣皱眉打量着摆放在屋子外头的那一排鞋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今日白天太阳好得很,这些鞋应当只是这户人家拿出来晒的,兴许是入夜后忘记收进去了。
瞧着并无任何不妥,但段子七对刘应鸣的观察力颇有信心,于是便选择了沉默,也不催促,给了刘应鸣足够的时间去思考。
他倒也算是不负所望,思忖了片刻后,猛地嚷了起来,“为什么会有小孩的鞋?!”
“这……”段子七有些语塞,“有小孩的鞋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了。”刘应鸣非常肯定地道:“前些天我们不是跟这坊里的人打听过潘家镖局的事吗?我清清楚楚记得这户人家只住着一个男人,说是个鳏夫,无子。”
“你确定?”虽然他很相信刘应鸣的记忆,但还是觉得需要再确认下。
“确定!”刘应鸣用力点了点头,丢出了句更加惊人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前两天我们来这儿的时候就有些奇怪,这里根本没有孩子!一般坊里总会有一些孩童在玩闹,可这明义坊里却没见着的,我和卓少尹询问过的那几乎人家也均未瞧见有孩子,会跑的、会说话的、还裹在襁褓里抱着的……都没有……”
这让段子七不由地想起了前不久唐九金的怀疑,以及卓文宗的驳斥——
“他们就算能搞出一个假镖局、做了个假户籍,难不成还能搞个假的明义坊吗?”
如果刘应鸣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他们还真就很有可能搞了个假的明义坊!
想到这,段子七果断下令,“敲门!”
一旁的护卫连忙上前叩响了房门,等了好一会才有人来应门。
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瞧着挺憨厚的,刘应鸣立刻转头看向段子七,摇了摇头,他很确定自己前些天见到的那个鳏夫并非此人。
那人见到门外站着一排官兵也不由地愣了愣,没多会功夫就换了讨好笑容,“官、官爷……是有什么事吗?”
“这鞋是你的吗?”刘应鸣问。
“鞋?”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低头一看才想起来,“哎呀,孩子他娘,你怎么没把鞋给收进去啊!”他转头冲着屋子里头喊了声,边弯腰收拾那些鞋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这要是吃了露水明天可怎么穿呐……”
片刻后,他口中的“孩子他娘”也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一瞧见地上的鞋就嚷嚷开了,“瞧我这记性,一忙就给忘了。”
“还不赶紧谢谢几位官爷,多亏了他们提醒。”
“官爷?”那妇人好奇打量了着段子七等人,“我们坊里是又出什么事了吗?大晚上的怎么会有官爷?”
虽说现在夜里已经没了宵禁的规矩,但一般日落后大伙也很少出坊,外头的人也不怎么进来。
“又?”段子七敏感地蹙起眉心,“你们坊里最近是出过什么事吗?”
男人连忙堆着笑回道:“没有没有……”
“你好好想想,你一直都住在这儿吗?从未离开过?”刘应鸣很坚信自己绝不会记错。
“这……”男人有些吞吐。
可还没等他说下去,一旁的夫人就急切地抢过了话茬,“官爷可真会开玩笑,我们这种平头百姓,一辈子就这么一个窝,生老病死都在这儿,还能去哪呀。”
刘应鸣难得拿出了洛阳府少尹该有的架势,“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话,洛阳府办案,可不是跟你闹着玩的。”
“洛、洛阳府?!”男人显然是被吓到了。
一旁的妇人也没好到哪去,脸色微微一白。
俩人互相推搡了阵,最后还是那个男人启了唇,“这、这可是你们让我说的呀,要是回头有什么事,洛阳府渴的为我们做主呀。”
“放心,有洛阳府在,你们不会有事的。”段子七给了保证。
“欸,那就好……”男人长吁出一口气,徐徐道来,“前阵子啊,坊里突然来了一批军爷,也不晓得是哪个军营里的,我们也看不懂,他们也不让问,说是要征用这个坊十天,给了我们不少银子,还给我们安顿了住处,让大家伙出去住一阵子,还说这是机密,万万不能轻易泄漏,否则别说是银子了,连命都别想要了……既然你们是洛阳府的,那应当跟那些军爷是认识的,我们这……这不算是泄漏机密吧?”
段子七并未说话,转头与身旁的刘应鸣互看了眼,从眼神中就能看出,俩人都觉得这不可能。
洛阳都是禁卫军,受陛下调遣,即便是再机密的事,也会告知洛阳府;若是外头军营里来的人那就更加说不过去了,哪个部队敢瞒着洛阳府尹私自入洛阳?可他们洛阳府近日确实未收到过任何军营发来的入城请求。
思来想去,段子七觉得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堆夫妇看起来确实只是普通百姓,纵然是有人冒充军营里的人他们也未必认得出。
于是,他轻声询问,“那些人穿甲胄了吗?”
男人摇了摇头,“没有。”
“配兵器了吗?”
“也没有。”
“……那你怎么就知道他们是军营里的?!”刘应鸣听不下去了。
“他们是这么说的呀。”男人甚是无助。
“……”段子七深深觉得,他或许是把洛阳治理得太好了,以至于洛阳百姓简直就是不食人间烟火了!
“再说,他们手里拿着牌子啊。”
“哦?”段子七回过神,颇为诧异地扬了扬眉梢,“牌子上写了什么?”
“我……我们夫妻俩不识字……”男人轻声道。
刘应鸣紧跟着追问,“不是说那些人让你们整个坊都搬出去住了一阵子吗?你们坊里就没有一个识字的?”
“哦,有有有,开当铺的老向说是什么策……”男人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神策!对对,神策军!”
神策军?!
这三个字让段子七一震,显然这个答案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神策军隶属于权宦李宴辅,一般人想要调动怕是没那么容易,可这李宴辅位极人臣,何至于精心布下此举局只为刺杀何夫人?
“你确定是神策军?”这事实在是说不通,以至于刘应鸣严重怀疑是他们搞错了。
“不确定啊……都说了我们府里不识字,就是听人说的……”
“……”得,看来一会还得找开当铺的老向聊聊。
“不过那些人瞧着训练有素,说了给多少银子就给多少银子,我们住外头那段时间也一直有人好茶好水地伺候着,昨天回到家里我还特意检查了下,什么都没少呢,应当是军爷没错了吧。”
段子七心不在焉地“嗯”了声,他想,那绝不是什么好茶好水的伺候,而是看着这些人,生怕他们偷偷跑回来。
“那前头那家镖局是什么情况?原先有人住吗?”刘应鸣问。
“这我也不清楚,我们夫妻俩在这住了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那镖局有人进出,不过一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我知道我知道……”那妇人连忙凑了上来,“我听坊里的老人提起过,说那镖局闹鬼,原先当家的姓潘,生意做得挺红火,一家三口幸福得很呐,后来他们全家突然就消失了。”
在听闻“闹鬼”这俩字后,刘应鸣就懒得接茬了,这种神神叨叨的事他向来不信,也没兴趣。
倒是段子七一反常态表现得兴趣盎然,“还有这等事?什么叫突然消失?”
妇人神秘兮兮地道:“就是一下子凭空不见了,听说当时膳房里饭菜都还在桌上,只吃了一半,玄乎得很。后来这镖局就没什么人敢靠近了,宅子也一直空着那儿,没见有人来处理,有时候夜里还会突然亮起灯来呢。”
所有玄乎的传说背后,通常都有一个很无趣的真相。
而潘家镖局的真相无非就是——那个潘姓当家的兴许一直都在为某个人办事,确实不好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应当是有什么突发状况导致他们举家连夜离开,走得悄无声息,或许是有人接应的吧?全家都走了,自然也就没有人去官府报失踪或死亡,于是那户籍便也一直留在那儿。再后来,这栋镖局多半是变成了一个据点,那群目前还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神策军的人应当是很早以前就在这儿接头议事,所以,帮潘湘湘捏造身份、征用明义坊,这些倒也不能说是事先布的局,只不过是将现成的东西稍加利用罢了。
看来,还真是让卓文宗给说中了,他们前些天见到的那个明义坊确实是假的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