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金一颗心始终悬着,默默地跟随在林月白身后,穿过重重营帐。
这神策军营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大,记不清走了多久,终于林月白在一顶帐子前停下了脚步。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看着朱郯走上前缓缓掀开帐帘,生怕帘子后头会是奄奄一息的段子七,然而……并没有……
那就是一顶普通的帐子,跟他们先前住的几乎没有一模一样。
林月白率先举步走了进去,在帐子中间的矮桌边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冲着唐九金道:“过来坐。”
这命令般的语气让唐九金有些不适,可她也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受制于人,反抗是很不明智的。
她听话地跨进了营帐里,紧揪着的心一直都没有放下,她想,林月白应该不会只是无聊到想要跟她换个营帐继续闲聊那么简单……
果然!当她弯身入座不经意的一抬眸,透过撩开的帐帘,她清楚看到了远处!
“那是关押俘虏的地方。”林月白忽然启唇,口吻听起来颇为耐心又极其平淡,就好像仅仅只是在跟她介绍远处的风景一般,“战俘们也并非是被抓了之后就会投降的,通常免不了一些严刑拷打,这些刑罚都血腥得很,不适合就近观看,所以就有了这监看用的营帐,这地方沾不到血腥气不过视野倒是很好,能清晰看到那些战俘们狰狞痛楚的表情、还能清楚听到他们声嘶力竭地喊叫……”
是的,唐九金能够清楚看到有个人被绑在木桩子上,手脚都缠绕着厚重的镣铐,那个位置即便是没有酷刑也躲不掉烈日的烤晒,何况他正经受着鞭挞……如林月白所说,她清楚听到了鞭子挥出和落下时的声响、也清楚看到他脸上痛楚的表情,只不过他始终紧抿着唇,执拗地不愿叫出声……
这场面即便只是个普通的战俘她大概都会忍不住别开头,更何况,那个被绑着的人是段子七!
她本能地想要冲过去阻拦,可是才刚要站起身就被身旁的林月白死死地制止了。
他的手臂紧紧扣在她的腰间,将她拦腰抱得死死的,任凭她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她就像疯了一样,踢翻了面前的矮桌、踢到所能够到的所有物件,甚至埋头咬住了林月白的手,为了发力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很快就感觉到唇齿间弥漫着血腥味,然而他却纹丝不动。
“林月白!你放开我!”她只能溢出绝望的怒吼。
“怎么了?”他依然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嘴角甚至还挂着笑,“对付这种始乱终弃的男人不就应该这样吗?我这是在帮你出气啊,你应该高兴才是。”
“我不需要!”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个疯子。
那一番费力的挣扎让她大汗淋漓,凌乱的发丝粘黏在脸颊上,衣裳也有些散乱,可这跟那头的段子七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被绑在木桩上的他衣裳早就被鞭子打烂,这个距离她虽然无法看清那些伤痕却不难想象它们血肉模糊的模样,总是被精心束起的长发早已撒乱不堪……
她心口传来阵阵揪痛,不得不咬牙转开目光,继续着她的挣扎。
“为什么?”林月白丝毫都不为所动,他眨着眼帘,神情看起来甚至还有些天真,“是因为你一直都在骗我,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始乱终弃吗?”
“……”唐九金蓦地一震,这话让她恢复了几分理智。
“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傻吗?傻到会相信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控制住杜衡?你们终究还是不够狠,既然想到了迷晕这种说辞那就应该杀人灭口。”他微微垂眸,逼视着她,继续道:“听那些守在杜衡营帐外头的士兵说,当时袭击他们的有三个人,除了你和段子七还有谁?”
“……”她回神了,却死咬着牙关一个字都不愿说。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罗县令暴露,这可能是她和段子七唯一的生机了。
“算了,不说也无所谓,反正不是卓文宗就是刘应鸣,留他们一条命倒也无妨,只不过……倘若那个人为了救段子七自投罗网,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的语气充满了不耐和焦躁。
“我想干什么?”林月白哼出一记自嘲的笑,“我原本只想放你走,从此恩怨两清。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出城的时候故意做了那些漏洞满满的安排,想着若是出不了城你也就放弃了;到了长安后又让你独自在宅子里待了那么多天,你若想逃随时都可以;甚至就在刚在,我精心安排好了一切想让你远离这是非之地……可你为什么就非得追查下去呢?真相对你来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她毫不犹豫甚至是迫切地道:“好,我答应你,我不查了,你把段子七放了……”
他又一次笑了,只是这次的笑容里透着讥诮,“唐九金,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天真了?我确实想过要放了你,可我从没想过要放过段子七。”
“林月白,你是不是疯了?他可是洛阳府尹!擅自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是要砍头的死罪!”唐九金故意喊得很大声,生怕站在帐子外头的朱郯听不见。
她想,或许朱郯并不清楚段子七的身份,只当是帮林月白擒个无名小卒罢了,一旦得知这个无名小卒是谁,那兴许他也不敢惹这麻烦。
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
朱郯显然时听到了她的话,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
这让唐九金意识到,她可能搞错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朱郯从头到尾都不是在帮林月白,而是听命于林月白!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她脸色一阵惨白,就连话音都不自觉地打颤,“你……究竟是谁……”
他眼眸一斜,淡淡地道:“神策军中尉,林月白。”
“……”唐九金蓦地一震。
这一刻,说是遭了一道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她设想过无数可能性,最坏也不过就是林月白和神策军有勾结,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是神策军中尉,整个神策军都听命于他!
“洛阳府尹段子七私闯军营袭击中护军,我身为神策军中尉将其抓获、严刑逼供,何罪之有?”林月白的语气很平淡,就好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
然而,从他口中所冒出的那些话却能将段子七、乃至整个段氏都死无葬生之地。
私闯军营、袭击中护军……这简直就是意图谋反……
“话说回来,我与段府尹也算是旧识,兴许一切只是误会,他只不过想个旧友一个惊喜吧。”林月白再次启唇。
同样一件事,换个说辞便成了截然不同的意思。
她算是看明白了,他是神策军中尉,军营里所发生的一切自然由他说了算,段子七究竟是谋反还是找故人叙旧全凭他一张嘴。
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帮段子七,必然是有条件的。
于是,她直截了当地问:“说吧,要怎么样你才肯放了他?”
“嫁给我。”
“……”
“大婚之日我便放了他。”
“…………”唐九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里慢慢的惊愕与不屑。
她从来不是什么君子,对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件事也能够理解,如果林月白的目的是为了让她交出账本之类的,她完全不会觉得惊讶;可他做了那么多就只是为了娶她?这着实让她有些恶心。
“不用这么看着我,你不会明白跟你成亲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