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一到,高成栋与侯梓便忙了起来,两人先是在程言瑾这里,碰了一下各自的想法,约定好了如何行事,如何相互传递消息,然后分头行动。
程言瑾目送两人走出将府,一个往东城门而去,一个往北城门而去,脸上没有半点喜意,只有浓浓的凝重。
高成栋与侯梓他们不是边关领兵的将领,所以能跳出固有思维,准确的理解到程言瑾的想法与用意,这有利也有弊。
好处是灵活多变,虽然让自己人有些吃不准行军意图,同样也让敌人摸不清路数,达到出奇不意的效果。
坏处是,一旦失利,则会最大程度的被全军覆灭。
程言瑾此次的用兵,既可以说是绝佳的兵法运用,也可以说是踩着火盆起舞,一步踏错就极可能跌落火中,被焚烧殆尽。
“程副将。”程言瑾转身,刚抬脚走了一步,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随着而来的是一声熟悉的称呼。
只有雾灵山的程家军中人,才会如此唤她。
兰总旗!
回头看着跳下马背,大步走来的人,程言瑾的心神为之一凛,不自禁的探头向他身后的长街看去。
只有他一人,只有他一个人!
心绪沉了一下,程言瑾仍是驻足等着兰总旗走近。
“兰总旗,人可寻到?”
兰总旗点头,“程副将的人护着墨将军已到南城门外五里处,末将是先行回来送信儿。”
程言瑾身子晃了晃,几乎是在下一瞬间,快步走向门前的马儿,飞身上马,直奔南城门而去。
兰总旗看着绝尘而去的程言瑾,咧开有些干裂的唇,笑了。
程言瑾赶到南城门,持身立在马背上,她要在这里亲自接昀表哥入城。只片刻的功夫,远处出现一队人,渐行渐近。
程言瑾快步上前,看着被两个人抬着的墨习昀,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浑身血污,周身都感受不到半点活着的气息。程言瑾**着伸手探向他的脉门,手指悬在腕边半晌,怎么都不敢落上去,她怕,怕探不到一丝脉息。
悬着的手突然被握住,一个近似呢喃的沙哑声音,在耳边响起。
“瑾妹妹,我回来了。”
程言瑾慌乱的抬眸,看着墨习昀苍白皴裂的唇动着,怒力想要扯出一抹笑。
泪,无声的滑落。是啊,回来了,回来就好。
“昀哥哥……”
一声昀哥哥,勾起了多少儿时的记忆。
小的时候,墨习昀总是喜欢扯她的小辫子,扯完再一声声的喊着瑾妹妹哄着。而那个时候她喊的也不是表哥,而是昀哥哥。及到年长,两人都谨循着礼数,规矩的唤着表哥,表妹。可在程言瑾的心里,这个表哥比府里的几个哥哥还要亲近一些。他会带她骑马,教她射箭,会在她不开心的时候,将他藏着的各种小玩意儿拿来哄她。
深吸了一口气,程言瑾唇角向上弯起,笑弯了眉眼。
“昀哥哥,我们入城。”
墨习昀轻应了一声,便再度昏迷了过去。影卫找到他,告诉他是奉了程言瑾的命令前来寻他,程言瑾在黑裕关盼着等着时,他就一路强打着精神撑着,昏过去前,怎么都要看一眼他的瑾妹妹。
一行人快速的往将府中疾行,而此时城中最好的大夫,营中的军医也全都到了将府之中。
墨习昀归来,黑裕关内在瞬间就传得人尽皆知。
纵然城中如今有人坐阵,可墨习昀的归来,意义重大,这谕示着,黑裕关的守城之将回来了。
大夫与军医在屋里给墨习昀清理伤口,云暮身上的伤还没养好,却坚持要留在屋里给墨习昀清理身体。他说,他家公子最爱干净,在外面疲于奔命的日子顾不上,可既然回来了,他就不能再让他臭着。
他们在屋里忙了多久,程言瑾就在屋外来回走了多久。墨习昀身上多是溃烂的外伤,她帮不上忙,空着急。
墨习昀身上几处较重的伤,看着是结痂了,实则是用烧红的刀炙烫所致,军医用药,需要将伤处重新割开,将里面溃烂的部分除掉。
那痛处可想而知,愣是将墨习昀从昏迷中痛醒了过来。
听着屋里那压抑的痛呼声,程言瑾红了眼眶。
“程副将,不必忧心,墨将军生命很顽强,求生意志异常强烈,一定能挺得住。可要去除腐肉,皮肉苦必定是得要受一些。”兰总旗从屋里走出来,冲着程言瑾笑了笑。
可这番话非但没能起到宽慰的作用,反而让程言瑾心底越发戚戚。
墨习昀曾说过一句话,在能玩的时候不玩,以后想闹都没机会闹。那个时候,程言瑾不懂,现下,她懂了。
懂他的顽强,懂他的意志坚定,懂他的不放弃。
京中人都说墨习昀玩世不恭,有辱墨家门楣,可他比谁都懂将门子弟肩上的责任,也比谁都懂战场的惨烈与人心的黑暗。他若不能活着回来,等着他的,等着墨家的纵然不会是夺命的屠刀,也会是一盆永远都洗不清的污水。
半个时辰后,大夫与军医从屋里走了出来,身处北地边城,纵是见多了各种伤患,两人的脸上都挂着罕有的凝重。
“墨将军情形如何?”看着两人的脸色,程言瑾的心咯噔一下,急急上前问着。
大夫看了一眼军医,叹息着背着药箱走了。
“那么重的伤,没有伤药,以火刀封口,不是谁都能受得住。”军医眼底是满满的崇敬,“墨将军,好样儿的!小小年纪,愣是撑着,回来了,不愧是墨家人。”
军医的话,令听者既感且佩的同时,也不由心中酸楚。
“程姑娘,墨将军的情形不是很好,周身都烫得厉害,听说已经烧了数日,时醒时迷,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撑着。现在他回来了,我就怕他这口气一泄……”
“那就赶紧给他服退热药啊。”程言瑾急了。
“军中的退热药,药效本就慢,他现在这情形,怕是服了也起不到多少作用。若是再不能降下温来,情况还真就不好说。”军医摇着头,一脸的无奈。
程言瑾有些傻眼,怎么还能这样?这救都救回来了,难不成还要死在这将府之中?不行,绝对不行。
“那如果再辅以冰敷呢?”
军医仍是叹息着摇头,“也只能所有法子都用上,全力一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