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言瑾起身福礼,抿着唇一言不发的进了凝晖院的小佛堂,桂妈妈看着她倔强的跪在蒲团上,张了张嘴,终是默默的退了出去。
三姑娘灵着呢,自己能想通。
池妈妈看着一直默然坐着的文老太君,那满脸的黯然仿如瞬间苍老了十岁般,很是心疼。
“老太君,佛堂清冷,三姑娘那身子骨怕会受不住……”
她不是担心程言瑾身子骨受不住,她是担心老太君这么陪着熬受不住,毕竟是快六十岁的老人了。
“阿英,程家是不是真的到头了?”
沙哑干涩的声音吓出了池妈妈一身冷汗,十年前迎灵入府那一天,老太君也这般坐了一夜,青丝变白发,一夜从中年步入了老年。
“不会,三姑娘灵着呢!”池妈妈在心里斟酌着言辞,“虽说三姑娘近来行事心思重了些,可总好过一潭死水般的沉寂。老太君只要稍稍提点,再加以引导……”
“阿英,我老了……”
是啊,老了!池妈妈眼底酸胀,可终是挤出了一抹笑,“胡说,奴婢都不老,姑娘哪里老了。”
池妈妈年长老太君四岁。
姑娘……几十年不曾听见有人这样喊了。
文老太君笑了,是啊,她不老,她还不能老!
池妈妈吸了吸鼻子,别过了头,都说自家姑娘嫁得好,哪里好了?半生守寡,一世操劳!
程言瑾在佛堂跪着,文老太君在屋里僵坐着。
江氏闻讯赶来时,看着默然独坐的文老太君,一言不发的直接跪了下去。
“你这身子……罢了,去佛堂领她回去吧。”文老太君抬了抬眼皮,满脸疲累的摆了手。
江氏起身将将走了两步又重新跪了下来,“母亲,儿媳知错了。”
“我知道你舍不得,可你该明白,程家兴衰看长房,长房只有瑾姐儿。”文老太君伸手拍了拍江氏肩膀,“这十年,你也不容易,去吧。”
江氏流着泪叩头,将将起身,桂妈妈引着程言瑾进来了,一进来便跪了下来。
“祖母,孙女儿知错了。”
文老太君并没有叫起,而是双眸灼灼的盯着面容沉静的程言瑾,“说说看,错哪里了?”
“程家已是风雨飘摇,不能有损。”
文老太君摇头,“程家已再没什么可损。”
程言瑾抿了抿唇,“我们这一辈儿长大了。”
文老太君盯视着程言瑾,半晌才伸手扶了她起身。
“瑾姐儿,回去吧,回去再好好想想。”
程言瑾与江氏一起出了凝晖院,一入梅霜院,江氏便将文老太君同她说的话告诉了程言瑾。
程家兴衰看长房,而长房只有她!
“瑾姐儿,这些年是娘做错了,娘不该把你拘在院子里,不该逼着你抛文弃武。
娘让私心糊了理智,只想着如何让你如普通人一般长大,然后嫁人生子,安稳一生。却忘了你是程家嫡长房的唯一血脉,也忘了你身为程家人,生来肩上就担了程家的荣辱。
你爹曾说,程家人不论男女,皆当修文习武。可程家人也不是谁都能习得了武,你三岁便能文武兼修,你爹很是骄傲,逢人便说,说得人尽皆知。
你是他心底里最亮的那一束光,而我这些年却将这束光给生生掐灭了……”
江氏说得泪眼婆娑,程言瑾听得心有戚戚。
“阿娘放心,这束光一直都在,不曾磨灭。虽不能如阿爹愿文治武功,却是熟读了兵书阵法,医药上也有小成,没成了废物点心。”
这些年她不出院门,除了读祖上留下的兵书与阵法,就剩了摆弄医药,制药囊香包了。
江氏拧了眉,“你常年不出府门,医药随何人所习?”
“祖上留下的那一屋子五花八门的书里有几本医书,不懂的就问了邹先生。”
江氏走了这一趟,身子有些乏,程言瑾服侍着她歇下后出了梅霜院。
秋实院里,刘氏正坐在屋里生闷气。
“二太太,三姑娘没有受罚。”浣溪恭谨的垂手回话。
“什么?毫发无损的出了凝晖院?去,让浣纱把她给我叫了来。”刘氏气得不轻。
程言瑾敢造谣生事泼脏水,她就敢目下无尘的教训一个小辈侄女儿!自己的脸面她自己找补。
“二太太,三姑娘来了。”浣溪刚出去,又扭头回来了,她在院子里碰上了程言瑾。
呵!刘氏气笑了,自己送上门来了!她还真有这个脸。
“二婶娘!”帘子打起,程言瑾一脸淡然的屈膝福礼,也不待刘氏叫起,便径自起身。
刘氏挑了挑眉,“你这个时候来秋实院,就不怕?”
程言瑾勾起了唇角,怕,她就不会来了。
七月半,各家各户放河灯的日子。
“放河灯,祈安宁。”文老太君掀了掀眼皮,“正值七月里,你们务必多加小心,放了河灯就回来,别在外面多逗留。谁要是再惹了事非出来,可别怪老婆子请了祖宗礼法!
书哥儿,你为兄长,又是唯一随行的男丁,务必看顾好三个妹妹。你们三姐妹也要相互顾着些,不要被冲散,也不要被挤落水。
知道吗?”
程言芳抱病不出,这种活动程言歌与程言舞两姐妹一向不参与。
程家放灯的姑娘左不过程言瑾、程言容与程言画三姐妹,三人同乘了一辆马车,程言书则骑马跟在车边随行。
怕东大街马车扎堆,程家的马车在离东大街还有段距离的空旷地角停了下来,因是黑天里,程言瑾三姐妹没戴帷帽,只在脸上遮了面纱,步行走往河边。
程言容鼓着腮帮子拽着一刻都不肯安省的程言画,程言瑾反而一身轻松的在后面走着。
东大街临河,河里可游船,河边可放灯,街边店铺琳琅满目,各色皆有,很是热闹。程言瑾边走边看,眉眼慢慢弯了起来。
胳膊被人拽了拽,程言瑾顺着那修长的手指看向了程言书,“二哥有事?”
“这些日子京中传着的流言,三妹妹可曾听过?那位将门妇人指得可是二伯娘?”
程言瑾弯了唇角,“自是听说了,却不明白二哥为何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