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不时便听见有人喊老管事，大管事，二管事。
高达父子三人则点头颔应。
有人躲在一边偷偷观望程言瑾，只要高达扭头看过去，不管是谁都会笑着快步走开。
也有胆大儿的年轻后生，凑上前压着声问高成栋。
“二管事，主家没来吗？”
“主家忙，小主子来了。”
高达则一本正经的纠正，“小主子也是主家。”
程言瑾心绪有些起伏，为高达这恭敬的态度，为庄子里人的热忱。
晚间，高家在院子里摆了好几大桌，一大堆人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几个妇人一边喂着孩子，一边聊家常，从谁家孩子淘气半夜尿床到田地里拾花。
只有居中的主桌最安静。
这一桌的尊位上坐了程言瑾，右边依次下来是高家父子三人，左边坐了高大嫂和一个年轻的媳妇子，婆家姓侯，这里的人都唤她一声侯二娘子。
高家人是拘束程言瑾的身份，程言瑾则是在想着如何把这遍地的棉花变成棉衣，带回京中。
京中加上来青州的行程，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不用说棉衣了，她连一包棉花都还没拿到手。
留给她的时间已不到两个半月，她心里急。
只用了小半碗饭便起了身：“我吃好了，大家慢用。”
“啊，就小半碗饭？”高大嫂看看自己那一满碗的饭，脸上表情很精彩。
“委屈小主子了，明天让二叔进山寻摸点儿新鲜的山菇，再逮个野兔。”高大嫂看着那一桌子菜，程言瑾也就动了几筷子，脸上现了一丝歉然。
程言瑾笑着解释，“我饭量小，这已算是多用了，再多就要不消化了。”
高大嫂一怔，没想到程言瑾还能这么随和的解释，转念一想，再怎么身份尊贵，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住进了庄子，程言瑾才发现，庄子虽然大，却没有婢仆，谁家有个什么事儿，都相互帮衬着就做了。
就像今天高家院子里这几大桌子饭菜，都是庄子里年轻的媳妇子们一起做出来，又一起收拾停当。
看着这热热闹闹的一院子人，程言瑾心绪起伏，她看得出，这些人的言行举止都是自然流露，不是故意而为。
她坐在那里，虽然每个人脸上都有些好奇，却并没有人凑上来问三问四，但凡她开口问了什么，也必是会有人给出详尽的解答，每个人都态度恭谨而不疏离，热情回应而又守着礼数。
京中多少的高门勋贵，明明就是一家人，却没有眼前这些人亲和。
只这么一晚上下来，程言瑾发现，她喜欢这里，喜欢这个庄子里的人。
打发了众人，高达请了程言瑾堂屋里落座。
“不知小主子，此来可是有要事？”盏茶过半，高达开口直言。
“高叔因何有此一问？”程言瑾笑说，“莫不是无事不能来庄子？”
高达顿了片刻，才又说道：“不瞒小主子，这庄子不同于普通庄子。”
青云庄是程言瑾高祖时所置，用来安置当时程家军中出征伤减除名的将士，庄子所出不入府里，由高家按需分配。
到高达这辈已历数代，高家也掌管了数代。
数代以来，凡是程家军中伤减的将士皆被高家接到了青云庄安置。庄子里的青壮也会在成年后经由高家送入程家军中。
此外还有个青水庄，用来安置程家军中殉国将士的遗属。
青云庄交给了高家，青水庄则交给了董家。
“程家虽十年不曾领兵，他们也没荒废了课业，仍然自小习武练功，府里言字辈有四位公子，总能再出一位将军。”
听完高达所说，程言瑾心绪很是起伏。
高家几代人守在千里外的一个庄子里，说这庄子是高家的也未尝不可，可偏又不是。甚至程家的一切荣辱都与他们搭不上边。纵是如此，他们也不曾忘了本分、失了初心。
独立支撑着庄子，到了如今名声在外，也不曾有半点骄矜自傲，养活一庄的人，惠顾一方人，哪怕程家十年来不闻不问，心里也仍不忘，程家是主家。
程言瑾很动容。
如此高家，当得任何一个程家人礼敬。
而且，高成栋这张脸程言瑾越看越觉得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在什么时候见过。
程言瑾起身，整肃衣衫，端方的冲着高达行了一个晚辈礼。
“程家长房程言瑾，见过高叔。”
这一声高叔，才算是真正出自程言瑾的肺腑。
又转身冲着高成梁和高成栋行了个平辈礼，“高大哥，高二哥。”
“小主子！”高达三人一怔，随即肃衣垂手，九十度弯腰还礼。
“那小主子此行是……”高达将话题重新转了回去。
程言瑾笑道：“收棉衣，真正的御寒棉衣，签定未来五年的棉衣供收关系。”
“棉衣？”高成栋脸上有一抹不解，“收购棉衣？姑娘是要……”
“是小主子！”高达瞪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
高成栋却不以为然，姑娘是小主子，小主子也是姑娘，有何不同。
高达较真，程言瑾也只是抿了嘴儿笑。
“这桩事儿姑娘交给我，我保准给姑娘办得妥妥当当。”高成栋拍着胸膛自荐。
“你连问都不问一声就拍**？你知道小主子此行需要多少？”高成梁摇着头睨了一眼自家弟弟，这愣头青的毛病又犯了。
“高大哥可知现今大朗戌边将士大致人数？”程言瑾手指轻敲着桌面，看似漫不经心的问着。
高成梁眼神一凛，“小主子这是要做军需？据我所知，棉粮军需一直是白家在做，而白家……”
“是程家本族！”程言瑾紧抿双唇，一脸正色，“就是因为白家是程家本族，我才想尽可能的多存棉衣。因着数年来皆是暖冬，白家也好，国库也好，都不曾大量储备棉衣。
若是今岁突遇酷寒严冬，届时边疆将士没有棉衣御寒会如何？白家又会如何？”
“边关将士哗变，白家成替罪羊。”高成梁眉宇轻轻拧起，“可若依然是暖冬，小主子此举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