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奚鸢从宫里头出来,已经是很晚了。
听说沈江挨了板子之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是广寒也赶了出来。
虽然只是五板子,但是沈江毕竟身子骨老了许多,奚鸢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就过去了一趟。
进沈江房间的时候,沈江正扶着床畔起来找茶水喝。
她连忙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
茶杯撞入眼前,沈江顺着那手视线慢慢往上,落在了那张银色的面具上。
他深深地凝视了一眼奚鸢,深呼吸一口气,强忍着打翻茶杯的冲动,随后闭上了眼,把脸别开,后脑勺对着奚鸢。
“沈伯。”奚鸢蹲下身,捏着杯子,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您受苦了。”
沈伯后脑勺对着她,不言也不语。
“我知道您生气我叫人砍了那合·欢树,我也知道,您是觉着那是将军府上唯一的旧物了,瞧着是个念想。”
“可是沈伯,有些东西,我们独个儿瞧着是个念想,可也是徒增伤感。”
说到这里,沈江抬手用大拇指捏了捏眼角的湿润,才缓缓转过头来,苍老的声音发紧,“小主子……您还年轻,等您到了我这个岁数,才知道,瞧着从前的事物能够想起个一二,是多么的不容易。如今老将军和夫人都不在了,就这棵树是他们两人留下的了。可您……您……”
许是太过激动,也或者是心情太过复杂,沈江也感觉说下去了,戛然而止地沉默了。
“沈伯。这树是我爹娘亲手种下的。如今我阿爹阿娘都去了,留下它一个孤零零地在这里,不显得孤单吗?我爹也看不到,娘也见不着,与其我们自己看着难过,何不让该难受的人难受呢?”
“什么叫孤单?这一场大火将军府就没了,就留了这棵树。要是这树也没了,那将军府就彻彻底底的没了!您说这……”话说到一半儿,沈江这才突然回过神来其中另有深意。
又问到:“小主子此话何意?”
奚鸢没有回答,只是说:“沈伯,这就将军府啊,五年前就没了。这下,没得更彻底些,省得整日瞧着心软了下来,狠不下心来做事情。”
阮绒最是个心软善良的,以前总是教导她一些以德报怨的事。
奚鸢怕整日瞧着那合·欢树,做着现在这样手中沾着人命的事,梦里要是梦到了她,都被埋怨责骂。
她不能心软,走了这一步,就更不能后退的。
……
翌日。
奚鸢按照翟睿霖的吩咐,进宫去禀告查案事宜。
“照你这么说,虽然那簪子是那许刘氏的,可那许刘氏并无作案时机。府上所有人员也没有作案动机,更是没有外人进府。合着那许开文感觉岁数活得久了,是时候服毒自尽了?”
翟睿霖抖了抖衣袍,放下批好的折子,另取一个,低哼了一声,展开。
虽然语气是带嫌的,可那眉眼满是笑意。
“倒不是。微臣只是觉得这许开文的案子,颇有几分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翟睿霖将这几日千篇一律的折子往桌上一扔,叩了叩桌面,“你看看,这群大臣。一说要查案,刑部的人一拖再拖;一说放粮,户部的人便言国库将空。朕还就奇了怪,这些粮食金银都凭空飞了不成!”
奚鸢半掩眸色,认真地磨着砚。
“如果一个能力足够强大的人,自然不屑于用蒙汗药这样的东西。”
“那便排除男人作案了?”翟睿霖重新展开一个折子,“你看看,又递允州灾情的折子。这允州接连灾荒,朕还不信了,当真是撞了邪了,当真年年都颗粒无收?就是粮食收不起来,其他的也种不出什么朵花儿来了?”
“也不一定,只能排除身强体壮之人。另外,如果要下蒙汗药,一定要能够接触到许开文饮食的人。可许开文身边的都是多年伺候的人。”
“总不能凭空吃食里长出来的蒙汗药。”翟睿霖看折子越看越气,“年年放粮赈灾,不仅粮食,就是银两拨放的也不少,都是打了水漂?”
“我仔细盘问过了府里所有的人,许开文这人不知为何极为谨慎,所食用的,都是先下人尝过无事才进食的。也从不同的下人问到了,当晚就贴身丫鬟翠儿进过房间,别无他人。”
“这允州腌脏的知府,前两年给办了一个。想着这后头的,有了赈银赈粮总归会往上走的。谁知不成想,还比先前的摊子更烂了!”翟睿霖最终把折子往桌上一摔,“走,陪朕比划切磋两下!”
奚鸢立马收住话头,放下了墨,“是。”
她知道,翟睿霖将她进宫,根本就不是为了让她汇报案情的。
这些,卷宗上都会有写。
不过刚好这样日日过问,倒是显得他对这件事重视,还能够博得一个好名声。
跟着翟睿霖,移步演练场。
今日,翟睿霖选得是长棍。
翟睿霖这一身武艺全部都是她爹苏京墨教的。
她爹肯教;他也肯学肯练,是深得真传。
奚鸢根本不是对手。
从前不到十招就能够败下阵来,现如今能够持平,一方面是翟睿霖在宫里头虽有人练,但没有实打实的;二是她这些年在战场上,都是实用的,没有了什么花架子。
翟睿霖偏好赤手空拳地打,用长棍比划了半晌,直接弃了长棍,握拳而上。
两人一直不分上下,打得翟睿霖开怀。
最后是男人单手挡着奚鸢的手肘,一拳擦过她耳边结束。
“啪啪啪。”
旁边传来抚掌的声音,两人闻声望过去。
便见着一袭浅暖色宫装的玉玲珑站在不远处,佩戴了两支简单的珠钗,却又不失优雅温婉。
“林将军好身手,竟能和皇上不分上下。”
柔婉的声音响起,一如这娇嫩的人儿,她在这儿站着。
仿若一支柔软柳条,风一吹过,便能折弯这软若无骨的细腰。
含笑一开口,夸的便是两人。
还是和从前一般能言善道。
从前她回回都说,“以为都跟你似的,弱不禁风?一手捏过去,就能给你捏断了,没意思!”
然后回回都能把她给气哭,叫翟睿霖心疼地去哄。
“静妃娘娘谬赞,皇上收着力,让着微臣呢。”奚鸢扯了扯唇角,不冷不热地回答。
“静妃今日怎么想起来这演武场了?”翟睿霖将擦汗的帕子扔回托盘,将云公公手上的外袍取过,没有给自己穿,而是罩在了玉玲珑的肩头,低声责备,“这演武场风大,你身子不好,和你说过了,少来,怎么不听话?”
“皇上。”玉玲珑低头娇羞,盈盈水眸望了男人一眼,娇嗔,“林将军看着呢!”
闻言,翟睿霖突然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奚鸢在这里。
他猛地转过头去,望向了奚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