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流阁。
离开红阁之后,刚好暮色降临,东流阁上也点起了灯笼。
那一抹浅红的橘色,让奚鸢顿住了脚步。
尉谨宴住在东流阁,她出门在海棠色,就一个宅子相隔。
这尉谨宴前后两次挺身而出救她性命。
调转脚步,奚鸢去了东流阁。
这一次,不等奚鸢说来找尉谨宴的,那门口的小二见着她,便笑盈盈上前,“林将军,您来啦?是来找宴公子的吗?宴公子在院子,要小的带你过去吗?”
奚鸢挑眉,扯唇,“有劳。”
走到半路,奚鸢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宴公子的?”
“啊!不是宴公子去刑场上救下的将军您吗?将军定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您是来感谢宴公子的吧?”
这一句“知恩图报”倒是说得奚鸢有点惭愧地抬手摸了摸鼻尖。
却发现是面具,冰冰凉凉的,她收回了手指。
跨进尉谨宴的院子,满院子的竹影横斜。
微风吹过,鼻尖满是清香浮动。
奚鸢扫了一眼,院子里的竹子种类颇多,只能稍微看出几分差异不同,但基本都叫不出什么名字来。
尉谨宴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跟前摆了一具古琴,他坐在琴前,身上罩着她送给他的那件裘衣。
“尉公子。”奚鸢抬手朝他一抱拳。
“林将军请坐。”尉谨宴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不知林将军可有空,费耳听在下弹奏一曲?”
放眼天下文人墨客,想请尉谨宴弹奏一曲的人如跳江鲤鲫。
结果今日他却是问奚鸢有没有空,费耳一听。
要是叫那些人听见,莫不是要捶足顿胸,羡煞眼红。
“可能尉公子要对牛弹琴了。”奚鸢笑道。
尉谨宴低笑了一声,“吃口茶。”
奚鸢走上前,坐到石桌前,桌上摆着袅袅热茶,她端起,轻嗅了一下,是极好的竹叶青。
她端起茶,喝了一口,唇齿留香。
见尉谨宴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拨弄琴弦,琴音便如清泉缓缓在圆润的石头流淌而出,流畅,清朗。
风吹动竹叶窸窣轻响。
茶美,景美,人美,音美,奚鸢觉得若没有那些血海深仇,也没有谋划勾斗,品茶,听琴,赏景,倒真是人间乐事了。
琴音起,琴音落,两人相对而坐,树影依旧婆娑。
能叫人忘却烦恼,岁月静好。
这样的日子,真好。
弹好琴,尉谨宴起身,一旁的侍从将琴收好。
他也没有问这琴弹得好不好;或者这琴又好不好听,她听着是否欢喜。只是坐到了奚鸢对面,端起了另一杯茶,安静地吃起茶来。
仿佛两人是久未相见的老友,无言却默契心意相通。
放下茶盏之后,“你这裘衣,着实暖和,倒是挡得过冬日的寒冷。”
把古琴放进套子里后,那侍从将琴架搬走,听到尉谨宴这般说,不由得险些手上的琴架也落了手。
那板硬的裘衣,哪里暖和了?还没公子给他这个下人的斗篷暖和!
他家公子竟也睁眼说瞎话了。
那侍从不由得侧目多瞧了奚鸢两眼,这心中泛着嘀咕,放眼天下那么多的姑娘,就是名门闺秀的爱慕他家公子的也数不胜数。
不见他家公子对谁正眼瞧过,如今却是对一将军……嗯……说不出的上心。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他家公子……好男风?!
“我一个粗人,也不懂什么。就瞧着还挺好看,上眼。想着暖和便买下了。”
“哐当”一声,那侍从手上的东西,终究是没有拿得住。
挺好看?
上眼?
暖和?
就那不忍直视的破裘衣,不漏风就不错了!
“柯亭。”
身后传来尉谨宴温凉的声音,柯亭连忙将那琴架重新搬起来,“公子,柯亭知错了。”
尉谨宴单手搭在石桌上,正襟危坐,“给林将军道歉。”
温凉浅淡的嗓音,却带着不容违背的威严。
话落,柯亭便立马放下琴架,单腿面朝奚鸢而跪,“林将军,柯亭知错,请林将军责罚。”
饶是奚鸢觉得自己并不蠢笨,还有几分小聪明,但这回也没看懂是怎么个回事?
如若说他搬砸了琴具遭责,奚鸢明白,毕竟任何一个琴师都是爱琴如命的。可……干她何事?
她眸色疑惑茫然,旁边的尉谨宴还拎起茶壶给奚鸢斟茶,端起茶拉过她的手,顺势将茶塞进奚鸢的手中,“你看着办吧。”
温凉的指尖不少声色地滑过奚鸢磨满茧子的虎口。
一股子酥麻从心口蔓延而过,奚鸢一怔,抬眸狐疑地看向尉谨宴。
却见尉谨宴那俊逸的容颜清雅淡然,并无异样。
不禁压下刚才那一刹那的错觉。
也顾不得思考到底这人为何跟她认错了,“无妨,你且忙去吧。”
“谢林将军。”柯亭拿着琴具便立马退下了。
等柯亭下去之后,奚鸢道:“你倒是很喜欢竹的。就连侍从都从竹取名。”
“你知道柯亭竹?”
奚鸢点了点头,“我娘也最爱弹琴,虽没教会我。但也同我讲过,柯亭,产在云梦之南,其秆俟其年之后,划为乐器,音最清亮。旁的记不住,这柯亭竹我倒是记得。”
“我娘,琴弹得好听,但我爹常年在外,我娘为时常伴我爹,携带古琴不便于身。不过我娘琴音为一,箫声第二。所以还曾想着寻株柯亭竹给我娘也做支箫呢……”
后来,柯亭竹未寻来,她娘也这样去了。
尉谨宴抬眸,那一双静如深潭的眼睛倒映着她的银色的面具,还有那面具后的一双含着愁绪的眸子。
他的手指轻轻地点了两下桌面,没有再继续往下接话,“不知林将军腊八的时候可有闲暇?”
本来奚鸢沉浸在对阮绒的思念和难过之中,突然听到尉谨宴这么一问话,便突然跳跃了思维,“腊八?”
“听闻墨都腊八的花灯素来是最好的。不知林将军那日可有空暇,同我一同赏灯?”
赏灯?
同尉谨宴?
奚鸢脑子一懵,转头看向这披着那“福”纹裘衣的男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一个大男人,陪另一个大男人……赏花灯?
又不是夫妻鸳鸯,也不是互有倾慕之情的男女。
“算起来,我救你两回,就当我和你讨这么一回的?”尉谨宴凝视着她,温声浅问。
倒是叫奚鸢没有办法拒绝。
只是……
这要是他们真一同走在大街上,俩肩并着肩,抬着头,望着一盏花灯,算怎么回事?
那画面——太美——她不敢继续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