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
许潮生从牢里出来后,没有再回将军府。
夜色下,一个小厮将手中马的缰绳交给了他。
许潮生接过,“替我和你们家主子说一声,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那小厮将打好的包袱递给他,“将军让小的同公子说,前路坎坷,万望珍重。”
许潮生的目光落在那包袱上,眸光顿了顿,接过包袱背在背上上,朝着那小厮拱手深深一鞠躬。
起身,他牵着马,朝城门的方向而去。
今夜的墨都城内万家灯火,家家团圆欢乐夜。
唯独他。
叩别了他那即将被斩首的母亲……
那橘色的灯光,是那么的温暖,落在许潮生的眼里,却是格外的冰冷如寒霜。
雪从碎碎的小雪,渐渐的,变成了漫天飞扬。
拿着奚鸢给他的出城令,许潮生出了城门口。
他驻足回头,瞧见城楼之上的火把照亮了那龙飞凤舞的“墨都”二字,心中感慨低沉。
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
从今儿起,他将远行;从今往后,永不回归。
他曾经所有的一切,都将葬送在这一场纷扬的大雪之中。
马儿扬蹄踏破雪花,将许潮生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回过神,伸手抚了一下马鬃。
举目四望,脑海中想着苏奚鸢先前和他说的,大祁以外的世界。
这几日,在护国将军府里,奚鸢有让他看这疆域版图与邻国地界,好叫他自己心里明白究竟是何去处。
“倘若是你,你会选择去何处?”那日他站在地图前,问苏奚鸢。
“我吗?”奚鸢双手环胸,与他并肩而立,凝视那地图许久,说:“西陵吧。西陵的梨花很美。每年梨花盛开的时候,雪白一片,宛如圣洁仙境。就好像世间的一切污秽都能在那一刻被春风吹尽。”
西陵……
许潮生确定了一下方位,披着夜色,勒马而行。
风雪中,只听得见那马蹄声渐行渐远。
……
宫宴结束后,众臣恭送翟睿霖、玉簪等人后,才纷纷回府。
在从承恩殿到宫门口的路上,玉成风始终跟在尉谨宴的身旁。
“有什么话,便说。”
尉谨宴余光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玉成风。
“我当真这般差劲?”玉成风满眼的疑惑。
“怎么说?”
“不然那镇国公怎么会无论如何都不嫁给我。那廖归鹭也是,宁可嫁一个小将军,也不愿意嫁进我们安乐侯府。我姑母都那般说了,竟还觉不划算!”
“你瞧瞧,镇国公先前是如何推脱我姑母的,后里面却是那般要那林檎领走廖归鹭,这不故意下我姑母,下我们安乐侯府的面子吗?!”
玉成风义愤填膺,愤恨道。
尉谨宴突然驻足,转过头看向他,“所以,你究竟是为那廖姑娘不想嫁与你生气,还是为了被下面子?”
突然被这么一问,就是玉成风也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来回答。
“不管哪个回答,只有一个原因。你太弱了。”
“可是先生,我们安乐侯府……”
“镇国公府可比你们安乐侯府差?”尉谨宴打断,问了玉成风这么一句。
玉成风思索了片刻,摇头。
“既不比你们差,那嫁与不嫁有什么影响?安乐侯府有的,他镇国公府也有。但是……”男人顿了顿。
“他林檎有的,你们安乐侯府却没有。他虽无任何背景,可却能上阵杀敌,建立军功。就算不能够谋得多高的官职,但他一身本领,足以叫镇国公将掌上明珠交给他来守护。”
“若是交给你,遇到刺杀,遇到欺凌,你有那个本事护得住人家的宝贝闺女么?”
“我……”玉成风欲言又止。
他望着尉谨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不知为何,瞧着尉谨宴提起林檎的时候,那眼眸的有浅浅的微光。
甚至那语气中也还带着些微不自觉的自豪。
他定了定神,才低头,沉闷回答:“不能。”
“所以什么?”
“学生知道了。”玉成风拱手朝尉谨宴深深一鞠躬。
那人瞥了一眼,低低“嗯”了一声,抬脚继续朝前走去。
走了两步后,又停住。
他仰起头,望着满天的雪。
心中低低叹息了一口气,小猫儿呀小猫儿,我可从没这般耐心去引导谁的。
你可莫要叫我失望才好。
不然……我会生气的。
雪花粘在了他的睫毛上,一眨眼,那雪花仿佛是落进了他的眼里。
染成一片寒霜。
两人到了宫门口,旁边停着安乐侯府的翠盖珠缨的华车。
“公子!”
一见着尉谨宴,柯亭便立马上前。
撑开伞来,为他遮住落雪。
那目光将尉谨宴从上到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两圈儿才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瞥了一眼紧张的柯亭,尉谨宴伸手接过油纸伞,“出息。”
柯亭囧。
有些无奈又无辜,这好歹是大祁皇宫!
他家公子一个人进去,还这么些时辰。
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以死谢罪也不足为过啊!
可不是叫他在外头担惊受怕了一晚上么?
就是这寒冷的大雪,也是静不下那心乱如麻的心,一想到他家公子万一在宫里头发生意外如何是好。
好几次都生生压下了闯宫进去的念头。
“公子……”
柯亭欲言又止,想了想,又还是闭了嘴。
尉谨宴瞧着他一脸纠结,也未言语什么,执伞走到了宫门一侧。
“先生请。”
马车旁的玉成风恭敬地站在马车旁,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等待他先上马车。
“你先回去罢。今夜我便不去安乐侯府了。你们一家好生团圆。”尉谨宴站立原地,伞页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瞧不见神色。
只有雪风,掀动他那象牙白的衣阙,翩然翻飞。
“可是先生……”
“去吧!”
温凉的声音顺着雪风朝玉成风灌了过去,裹上了几分寒意。
玉成风知道他这个先生,生性寡淡,说什么便是什么,不喜有人与之相悖。
他犹豫了片刻之后,方才拱手朝他一鞠躬,然后直起身,上了马车。
车辙碾过地面,碾碎一地的雪,刻出两道辙子渐渐远去。
尉谨宴收回目光,转过身,刚好瞧见那宫门口走出一道象牙白的身影。
薄唇浅浅而勾。
他等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