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窗外的雪簌簌而落。
“不用了。”
奚鸢沉痛开口。
“小主子……”沈江望着摘下面具的奚鸢,那满脸的沉重与隐忍,许是心疼。
他同奚鸢说,当年将军府大难,翟睿霖特别允许他悄悄地将那尸骨入土为安的。
只不过不能够立碑……
他问奚鸢要不要前去拜祭一下。
奚鸢抬手,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哑着嗓音开口:“我一人苟活,若是不能替苏家昭雪,我有何颜面相见?待他日洗刷耻辱,我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护国将军府挂白绸以作奠。叫他们受应有的万民悼念敬仰!”
她的另一只手蜷缩成拳负在身后,手背青筋暴起。
沈江也知道奚鸢的心理煎熬。
他这些年每每前去祭奠,都心情沉重又沉痛。
何况是小主子?
“一切但听小主子吩咐。”沈江也只是提一下,担心苏奚鸢过渡的忧思,不成想,说出来,还不如闷在心头。
至少她痛,隐隐在胸口作痛。
却不至于被人再戳一下,狠狠地痛得汨出鲜血来。
“这已过旧年,新岁已到。沈伯,劳烦你暗中替我准备三荤三素的酒饭,便在这房中。”奚鸢垂眸掩住悲哀。
睿德七年。
苏奚鸢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房中摆上三荤三素的酒饭,点上香烛。
“小主子放心,老奴在院外替您候着。”沈江披了一个斗篷,走向了院子外。
奚鸢从屋里头那橱柜中取出了那把墨色的宝剑,双手恭敬地奉在了那剑架上。剑架下,摆了一支合·欢花树做的发簪,那是她娘亲最爱的合·欢花。
从前,她爹也曾用那棵合·欢花树的树枝给她娘亲亲手做发簪的。
虽说那发簪又丑又土又难看,可是她娘却总是插在发髻上,把它当个宝贝似的,胜却了那妆奁盒中无数的金彩玉环,翡翠玛瑙。
奚鸢给那杯盏中添上清酒,拿着香烛,拉开了房门,先在门口处点燃香烛,才将那桌案上的红烛点燃。
风雪从门口灌了进来,吹得那红烛颤动着,像是要被雪风撕灭,却在一阵风过之后又依旧倔强地燃烧着。
奚鸢跨出房门,站在回廊下,望着那簌簌而落的飞雪,将庭院已经积起有脚脖子那么厚的白雪。
方才沈江离开的那串脚印,雪落后留下若有若无的浅印,仿若那归来魂留下的印记。
“爹,娘,您们再等等,再等等女儿。”
“快了,很快了。”
奚鸢回头,望着那颤动的火烛,像是她爹和娘亲坐在桌案两旁,听着她说话,然后都眉眼含笑不住地点头,像是在说,“好,鸢儿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们家鸢儿最棒了。”
视线渐渐模糊,那跳跃的烛火,突然绽放成橘色的烟火。
一眨眼,禁不住鼻尖一酸,泪落两行。
……
辰时刚过。
奚鸢等人刚用过早膳,这护国将军府便迎来了不少送帖子和贺礼的。
自从她回京,这帖子几乎就没有怎么停过。
最开始是满朝的都往那将军府送。
后来因为玉成风,她和安乐侯府结了梁子,那安乐侯府走得近的几个也就没有送过来了。
再后来,因为许开文和谢章一案后,算是彻底得罪了太后玉簪,那玉家的势力,也都消停了。
如今剩下这些,一些是出于礼节和少数别有他意的。
又加上昨日皇上赐婚她与廖归鹭,和镇国公府上有了关系,这送礼送帖子的人又多了些。
她都一律叫人收捡着,但也都没有去应。
只是谁送了来,都心里有个数。
“沈伯怎么了?”她瞧见沈江一脸的凝重,垂眸,目光落在他手上拿着的那个帖子,“谁送的。”
“永宁公主。”
也怪不得沈江这般紧张,本来翟芮兰就是玉簪的独女,何况前脚谢章因为他入狱流放,却中途被野兽攻击,尸骨全无。
不管是玉簪的女儿,还是谢章的遗孀,给护国将军府送来帖子,都是一记警钟的。
奚鸢拿过那帖子,上面的字娟秀中,笔锋处又隐隐地藏了几分凌厉,没有特别的话语,就跟那模板上抄来的内容差不多,就是邀她过府一趟。
她捏着那帖子,思忖片刻,将那帖子递回给了沈江。
“一并捡着吧。”
“将军不去吗?”
在外间,沈江还是唤她将军。
“不去。”
她去做什么?
别看那翟芮兰是个女人,可这宫里头,还是玉簪身边长大的女人,那心眼儿比那马蜂窝都还要多。
她扪心自问,确实是比不过她的。
大事未竟,还是少见为妙,徒增事端。
“可这公主下的帖子不去的话,会不会被怪罪?”经过了宫宴,他知道他家小主子算是和玉簪正面拉开了争斗,他就一根筋绷得紧紧的。
“这么多帖子送过来,我又是个武夫,哪里顾得来那么多。就说放在一起了,不曾晓得。她又没有亲自上门来,这帖子都差不多,我哪里晓得认得?”
奚鸢随口便是搪塞的话。
说完之后,许久没有听到沈江的话,转过头瞧了一眼,见他盯着自己浑浊的双眼泪花闪。
拧眉,“怎么了沈伯?”
“没。”沈江抬手,手指捏了捏太阳穴,将那眼泪抹了一抹,“只是想着,原以为将军会说不去就不去,还能奈你何,不成想,将军竟是这般思虑周到之人了。”
奚鸢一愣,她知道他说的是幼时的自己。
扯了扯唇,叹了一口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老奴这便将这捡着。”沈江欣慰地笑了笑。
刚转身,便听到下人通传说是廖归鹭来了。
远远地便瞧着她抱着一个长长的礼盒从外面蹦蹦跳跳地跑进来。
她穿着的是先前在裁缝铺子给她选的那三套衣服中那海棠色刺绣折技小葵花金带红裙。
整个人像是一个小太阳一般,走到哪儿,都是显眼灿烂,万众瞩目。
奚鸢远远地瞧着,能够看到她这么开心快乐,也真的很欣慰。
突然想想,要是她爹,也跟廖伯伯一样,早早地便卸了兵权,只做个闲散的老臣,也不至于叫玉家忌讳针对到满门落难的下场。
不过廖伯伯是明哲保身,她爹是为大义,有所不同。
她叹了一口气,难就难在,若是把她放到那个时候和那个局势,她兴许也还是会和苏京墨做样的决定。
大概……这就是血脉相承的缘故吧。
突然,肩上一沉。
“林大哥,下了一夜的雪,这停下了,化雪时最冷,你要多加注意才是。”
耳边响起了薄烟关心的声音。
奚鸢侧过头,薄烟把斗篷披到她的肩上,手刚刚缩回手。
“多谢。”
奚鸢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跑过来的廖归鹭突然就顿住了脚步,刚刚那满脸的飞扬与笑容一下子烟消云散。
垮着小脸儿,噘着嘴,瞪着眼。
“啪”地一下将怀中的礼盒扔在了地上,然后兀自地一蹲,顿时就坐在了地上。
那礼盒落地,被震开,一柄长剑从中而落,。
落在那被下人扫开雪后的青石板上,银刃寒光一闪。
奚鸢目光闻声望了过去,瞧见那从礼盒中落出的长剑,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