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宫墙内寝殿前的烛火摇曳，宁嫔裹着厚厚披风站在院内张望着，风吹草动都能够让她立刻警觉起来，望着走来走去的太监宫女，她拧起眉对身边的婢女质问，“你可是有跟福公公说，我身体不爽需见皇上一面才能够安心？”
“奴婢自然是说了，只不过……福公公是否有跟皇上说，就不知道了……”婢女小声嘀咕着，“宫中的人都说福公公跟贤妃娘娘院子里的婢女走得极近。”宫中谣言倒是多，都能够编排到皇帝身边红人上，若是换做其他嫔妃，也不过是听乐子就过去。
可宁嫔却咬牙切齿，暗自记在心中。
“娘娘，皇上来了……”贤妃身边伺候的婢女小声提醒着，谢渊自门外跨步进来，略微有些焦急的走到她身边，仔细打量着面容，问：“听小福子说你午后身体发寒，更是脸色蜡黄。如今看来还没有缓些，为何不派人来知会朕？太医呢？可来过？”
贤妃摇头，安抚住谢渊，福公公和婢女也悄悄退下，离开寝殿。
“陛下日理万机，后宫嫔妃若是有头疼脑热都去与您说，怕是烦也会烦到头晕眼花。臣妾怎敢扰乱陛下去处理朝廷大事？太医已经来看过，是老毛病，陛下不用担心。”贤妃温柔的起身，手指轻轻将谢渊的外袍拆下，放在贵妃榻上，伺候着更衣。
梳妆的铜镜前，摆着一碗清茶，贤妃柔弱无骨的用手端起来，送到谢渊面前，身体微微踉跄，差点儿栽倒在他怀中，幸好谢渊手疾眼快的扶住，“陛下！臣妾该死……”贤妃看着谢渊胸口那已经被茶水给湿透的痕迹，连忙要跪下，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给扶住。
“为何总是与我这般疏离和客气？你应该知道，不管做什么，朕都不会怪你，更是不会罚你的。”谢渊一双眼眸柔情似水，贤妃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有些时候，面具若是戴久了，便分不清到底是真还是假。贤妃不敢将一颗真心全部相信谢渊，她只怕，谢渊不过是想要伪装出深情的模样，以至于入戏太深，他自己都信了。
贤妃心中这般想着，面颊上笑容却是越发羞涩，“是臣妾心思不宁，没有伺候好陛下。”
“为何心思不宁？这几日，我瞧着你像是有心事的模样，与朕说说。”谢渊抱着贤妃坐在床榻上，抬起手捏着她的下巴，即便不像是宫中新入选的秀女般青春娇俏，贤妃却永远风韵犹存，更有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妩媚和羞涩。但凡是男子，怕都逃不开吧。“臣妾……不敢说。”
贤妃故意吞吞吐吐，谢渊却哈哈大笑起来，他掰着贤妃的肩膀，问：“就连将军府的那些人，你都敢偷偷放走，不怕我赐三尺白绫，一杯毒酒，如今倒是怕起来了！我竟然不知，京城中难道又有什么人被你私自放走么？”虽说是玩笑话，可谢渊眼底陡然闪过的那丝警告，让贤妃还是忍不住心漏跳了半拍。
“臣妾愚笨，却对陛下是一颗真心。当日放走泠歌，是她苦苦哀求。那孩子自小在臣妾身边长大，生性活泼烂漫，更是从未低头求过我。我与陛下没有孩子，是将她当成我的女儿，又如何能够不允呢？那时候，臣妾也不知将军府对您来说有大用处，若是知道……臣妾定然不会放的。”
贤妃说罢，身体倒是微微坐的有些远了，眼眶也泛着几滴泪珠。
“当日，得知陛下在前朝震怒，臣妾就已经做好要离开陛下的准备，只是惦念着宫中姐妹是否能够伺候好您，是否知道您在伏天需喝梨汤，才能够缓解肺咳。”贤妃抽噎着，委屈巴巴的看向谢渊。“又哭些什么？朕都没有与你计较，那些往事，不提也罢。是朕错了，竟勾起你的伤心事……”
谢渊九五之尊，在床榻上竟然会如此哄着女子。
“那到底是为何心神不宁？可是宁嫔又来与你找麻烦了？”谢渊看着贤妃将他的袖口拽过去，擦着鼻尖处的泪珠，倒没有厌恶，反倒是无奈的笑着，宠溺异常。贤妃则是恃宠而骄，嫌弃的将他手臂扔掉，说：“臣妾随着你回到京城时便知道，您是皇帝，是天之骄子，心中定然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多年，臣妾也是挑选些懂事的姐妹送到您那里……”
“宁嫔虽然有些骄横，可臣妾称病躲着便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我最近听宫中的下人们都在说，皇后姐姐要回来了……”贤妃声音越来越小，谢渊却能够清楚的听到皇后两个字，脸色微微变化几分，身体也略微僵硬。贤妃眯起眼眸，不做声，心中却盘算着，看来福公公的消息没有错，后山佛堂确是有乱。
谢渊干咳两声，深吸一口气，说道：“无事。”
“我入宫的时候，皇后姐姐便是已经去后山佛堂中，只拜见过一次，知道她是贤淑温婉之人。这些年，陛下信任我，将六宫大权交由我手中。可如今看来，臣妾也是逐渐力不从心，若是皇后娘娘能够回来，也算是好事一桩……”贤妃试探的说着，倒是明白谢渊的底线在何处。
如何能够不戳到他的逆鳞，去将自己想要的事情打探清楚。
“佛堂的确传来消息，只是说她想见我一面，却也没有提要回来的意思。皇宫对她来说，是牢笼，她是万不会回来的。”谢渊阖上双眼，漆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身影。那是在王府的时候，便随着他身边，紧紧牵着的双手。那乖顺温婉的女子总是安慰的替他抚平眉间的皱纹，跟他说，“不管成王败寇，就算是被贬幽禁，我也会随着你的。别怕……阿渊。”
谢渊曾经想过要给她一切的女子，却在他登基为帝后两年，自请去后山佛堂中，再不下山。
起初的那些年，皇后娘娘在年节时分还会回到寝殿中暂住几日，跟谢渊说说话，谈谈天，可后来即便是年节，皇后都称病不下山。算起来，谢渊也有几年没有看到过她了……“应当是有事情要与我说，你不必想太多。后宫仍旧是由你料理，就算是她回来，身体也撑不起那般劳累的。”谢渊淡淡的说着。
“是，臣妾知晓。”贤妃轻声回应着。
若是此刻换做宁嫔，怕是会高兴到天上去，因为得到皇帝的一句承诺，六宫之权仍归她。
可贤妃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知道，谢渊心中皇后的位置是不可撼动的，他甚至是小心翼翼的怕皇后回来身体不适应，想要给她所有最好的休养。那份深情，是后宫任何嫔妃都比拟不来的。
“陛下的衣衫湿了，快去换换吧，若是感染了风寒，臣妾的罪过就大了。”贤妃起身，推着谢渊向外走去。谢渊也回过神来，笑着捏着贤妃的鼻尖，说：“还不是你，爱哭却要拿朕的衣裳来擦。明日，罚你做一件新的贴身衣裳给朕，要你亲手绣的。”
贤妃笑笑答应下来，心里却是空空荡荡的。
后山佛堂，青灯古佛，檀香味飘散在整座殿内，跪在地上穿着灰色袍子的女子起身，手中念珠轻轻转动碰撞出让人心安的声音，“宫中可是有消息传回来了？”女子猛地开口，声音倒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让人心安起来。“传回消息，说是三日后，便来。”
“说起来，我倒是也有许多年没有与他见面了，故人相见，说不定……会生疏。”女子叹口气。
佛堂内说起来是清净，远离尘世喧嚣，实际上，宫中的风吹草动却也有人故意透露来，要想不知道，就算是捂着耳朵闭上眼睛，怕也不能。“娘娘，您就真的不想回去么？”身边的姑子是当年随着皇后同嫁到王府的老人，桂嬷嬷。这些年来，看着皇后过得如此不顺心，且也是心疼。
“回去？世事变幻，当年我心中的少年郎已然变了模样，就算回去，嬷嬷难道要让我去与那些女子抢夺宠爱么？”皇后苦笑，年少无知时便嫁到王府。那时候府中虽然有三五姐妹，却相处融洽。可谢渊登基为帝后，后宫嫔妃慢慢变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更是手中沾满鲜血的互相谋害。
为夺得一个男人的心，竟然做到这般程度，皇后心死，才自请到佛堂。
“听闻，消息传到宫中，皇上立刻便是允了，定了日子前来，心中自然是有娘娘的……慢慢地，娘娘身体也不如从前，若是回到皇宫还能够有太医诊治。”桂嬷嬷担心的劝说着，却见皇后回头轻笑着摇头，“嬷嬷，你伺候我多年，自然清楚明白我的脾气秉性，我说不回，您就算是再劝，也是无用的。”
桂嬷嬷叹口气，点头作罢。
“也不知，是何处走错了，竟变成如今这般……”佛堂内，不知是谁的喃喃自语，慢慢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