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恒并非冲动之人,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谢渊手段阴狠,以至于先帝和炎王没有反抗机会便丧命宫墙内,苦于这么多年,丝毫证据全无。谢渊坐拥天下子民爱戴,恬不知耻,人神共愤。若是还继续让他坐在龙椅上,不知以后还会造出多少冤孽来。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切不可冲动鲁莽,先等等看泠歌的消息。”楚楠雄听到爹这般说,总觉得似乎哪里很奇怪。刚刚的事情,并不像是他编造出来的,可细节之处总觉得楚啸天是在隐瞒什么。自小便长在他的身边承受教导,比起谢景恒,楚楠雄能够更加敏锐的发现。
宫墙内,贤妃寝殿中,楚泠歌与贤妃仍旧在僵持,眼见着时间越来越长,她也变得焦躁起来。
“娘娘,空口无凭的几句传言,让您念念不忘至今。虚无缥缈之事,若是太过执着,难免会生出心魔。且不论那位道长究竟是否真的能够看破天机,就算我有心想要将宝物给你,却也不知该给什么。”楚泠歌面色凝重,急匆匆的说道,“不瞒您说,宫外将军府已然安营扎寨,若不能够按时回去,怕……”
楚泠歌想起前世坐在翊坤宫中的那些手腕,越是紧张的时候,越不能够让对方看出来。
“不如,娘娘思考如何跟皇上说撤掉防卫,我回到府中,询问祖父和爹爹,看是否有线索。三日后,我如约到宫中,届时再商议。”以退为进,楚泠歌镇定自若,贤妃凝视着她,在心中思虑,如今四处城门都已经关闭,哪怕是将军府再有本事,也插翅难飞。
楚泠歌今日进宫后,无异于暴露自己,自投罗网。
“好,那三日后便相约。”贤妃点头,曾经最想要见到的那张面孔,如今却显得多一刻都不想看。宫墙中,到底还有多少真情实意?明面里,姐姐妹妹互相称呼,热切体贴,装出一副推脱圣宠的模样,可私下里,去彼此算计,枕边吹着无数风向,甚至是对腹中的龙嗣残害。
入宫前,十七八岁的少女憧憬着能够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海誓山盟。幻想着与皇帝能够夜夜缠绵,像是寻常夫妻般互相扶持。可入宫后,谁都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算计到哪怕不惜用自身来作为筹码,只为博倒对方,让皇帝多一日停留在自己的寝殿中。感情?怕是已经消磨在十七八岁初入宫的时候,能够存活下来的她们,都是麻木的傀儡。
若是说心中唯一的念想,便是自己的皇子能够登基,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太后。
“小姐,你总算是出来了!快,回去禀报寒王殿下和将军,快……”秦枫催促着,旁边等候的小厮立刻快马加鞭的赶回去,生怕若是晚一步,驻扎在城外的那些将士们就开拔闯城门。楚泠歌浑身像是泄了劲儿似的,坐在马车上,对着外面担忧的秦枫说,“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
秦枫立刻将黏贴在下巴上的胡子又紧了紧,低头快步的牵着马,向着巷口方向走去。
将军府,听到小厮先行回来传报消息,楚楠雄也是腿软的跌坐在木椅上。即便是当年命悬一线之时,他都没有这般心惊肉跳过。两炷香后,楚泠歌从将军府的后院进来,在楚啸天和楚楠雄面前微微福了福身,说道:“泠歌回来迟了,让祖父和爹爹担忧,是我的不孝。”听到她这样说,楚啸天更是难受,连忙将她扶起来,说:“是祖父和你爹没有用,竟然遇到事情,还要让你出面。”
“无事。”感受到旁边谢景恒始终凝视着她的眼眸,楚泠歌也是轻轻点头,说。
楚啸天想要询问什么,楚泠歌却摇头,“今日宫殿中,与贤妃娘娘并未得到什么结果。一切如常便好,将军府内的人,切莫露出任何破绽。我和谢景恒会在府中停留三日,思索到底该如何脱险。”闭门不出,京城中的人应当就不会察觉到他们,况且贤妃有从她手中想要得到的物件。
按照阮阮的本事,这三日是无碍的。
知道楚泠歌心中有事,宰辅大人试探两次,都无法让她开口,索性便是让她回去休息。待楚泠歌和谢景恒前脚离开院门,楚楠雄就十分不理解的问,“爹,刚才为何不问歌儿?”五大三粗的黝黑汉子问出这句话,也让楚啸天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态。到底是如何调教出来,这般愚笨只会莽撞行事的儿子?
“泠歌既然不想说,便肯定是有缘由。莫不是我们帮不上忙,就是事情与我们无关。自从一年前,你从边疆回来,难道没发现泠歌丫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么?甚至是在事情的处理上,她要比我都看得通透。就像是经历过一次的人似的,能够预见即将发生的事情。”楚啸天是不信鬼神的。
可是自己的孙女,哪里看着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
“总归,我们只是需要配合泠歌便好,你莫要露出破绽,最好是称病在家。让城外驻扎的将士们也都分散些,不要惹来人的注意!”安排好一切事情,楚啸天回到书房内,从暗格中取出檀木箱子,望着里面收起来多年的令牌,粗糙的手在上面摩挲着,喃喃自语的说,“我以为,这一天不会来了。”
卧房内,楚泠歌和谢景恒回到屋内,便是将房门掩上。
“如何,宫中发生什么事情?脸色很不好……”谢景恒知道父王之死真相后,仍旧在楚泠歌面前伪装到看不出任何异样。心中藏着事情的楚泠歌也没有发现,只是拧起眉头,不知该如何开口,望着他,最终吐露出一句,“你可相信轮回转世,借尸还魂等玄妙之事?”
民间从来不乏传说,什么妖魔鬼怪,神仙丹药。为求长生不老,谢渊也曾经让无数道士入宫,去炼制丹药,不惜用百名童子之类残忍的手法。自古帝王都是会这样,谢景恒不知道皇爷爷是否也做过,“既然坊间有传闻,便不会是虚构出来的。只是,你为何忽然问这些?”
“难道,这件事情跟贤妃有关?”谢景恒果然聪慧,猜到几分。
楚泠歌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将自己的身份坦白,可若是她自己独撑,怕是撑不过眼前这关。
“在娘亲返回北辰国时,有云游的道长见她担心我,泄露天机,说我有宝物傍身,可比常人多一条性命,轮回转世,重活一次。与阮阮交好的侍卫在门外偷听到,将话原封不动的转达给她。这些年来,阮阮虽然一直暗中害我,却不伤我性命的原因,只是如此……”
楚泠歌看着谢景恒眼底的迷茫,“她想要得到我的宝物,却又不想让我继续活下去。此番,跟谢渊说要关闭城门,针对楚家,种种都是因为当年道长的一句话而已。”听起来有些让人哑然失笑,却偏有这番人。临行时从宫中离开时,她曾经问贤妃,“若你得到宝物,可想好要如何用?”
“回到北辰十六年,做无忧无虑的阮阮,不去偷听身世之谜的那句话,也没有烦恼。”贤妃似是有些怀念,楚泠歌离开后,呆呆的坐在铜镜前,望着早就记不清原本模样的面孔,抬起手摸着脸颊,问天竺,“我是不是老了?皇帝总是说,我如当年一般,可为何,我却不认识镜中人了?”
没有笑容,眉眼更是暗藏冷漠和杀机。
“娘娘如同当年般貌美,只是奈何岁月如梭,终归要有些改变的。”天竺安慰的说道,偷偷将贤妃娘娘鬓间的白发给藏起来。细微的动作以为能够躲得过贤妃的眼睛,却没有想到,被她看的一清二楚,“藏是藏不住的,就像我即便再后悔,也无法回到当年。”
天竺懂得贤妃心中的犹豫和徘徊,那般为难,“我瞧着楚姑娘与殿下的性格相近,并非是紧追不舍的人。若是娘娘就此罢手,或许能够……相安无事,获得片刻宁静。”天竺有些惴惴不安的试探着说道,贤妃却将白发扯出来,在掌心把玩,“即便她和知微都不追究,一切也回不去了。”
“木已成舟,我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贤妃低头看着从床下暗格中拿出来的玉镯,戴在手腕上,却觉得越发沉重,重的她心都在发抖,“天竺,你我在北辰国的时候,何等的快乐自在。可为何,现在拥有这般多的东西,却还觉得……虚无缥缈,无所依靠呢?”天竺没有办法回答,只能是沉默的用陪伴来作答。
将军府内,谢景恒看着沉默不语的楚泠歌,并没有催促,反倒是倒了一杯热茶。
“景恒,我接下来要与你说一个故事,听起来可能像是疯癫之人说出的话,你听完,莫要打断我,可好……”楚泠歌终于下定决心,总归是瞒不住的,那就在今日,彻底说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