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子的话终于说完，到这个时候，他与赫连烽火的整个计划，都已经向那城外的无数修者讲述完毕。
天机子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那柄洁白如雪的拂尘轻轻搭在了他的左臂，雍容尔雅，道骨仙风，一如他刚刚出现在那里时的模样。
只是今日之前，又有谁能想到这样一位看起来神仙般的人物，会与那令人发指的“屠城”二字联系起来？
天机子并不着急，他在默默地等待着，等待城外的那数十万修者来消化他刚刚所说的一切。
天机子相信，待那些人仔细考虑过之后，他们定然会像他自己一样，做出一个最为正确的选择。
太一城外。
远处的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阵的嘈杂讨论声，一声声指责与叱骂向着清虚子等人滚滚而至，其中有不少人的指责简直难听到了极点，似乎真的如天机子所说，他们才是那屠城的真正元凶。
这个时候，只有清虚剑宗众人所在的这片空间，还显得分外安静。
清虚子和云松道人脸上的愤怒已经消失，似乎就连他们此时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们的视线从天机子身边掠过，没入到了那片令人心悸的浓雾之中，他们的眼神变得茫然而又涣散，在他们眼中，似乎看到了那座高高堆起的恐怖尸山，在他们心中，似乎响起了那些惨死之人的绝望呐喊……
他们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做些什么。
如之前那样，继续反驳吗？
可是他们知道，天机子之前所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
难道，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都错了吗？
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许久许久，他们两人终是相视一眼，深深地叹息一声……
“难道，是我错了吗？”
苏叶同样陷入了迷茫。
若是天机子所言非虚，那么如果他当初没有去寂静岭寻找慕容汐月，如果瑾瑜的阴魔圣体能够大成，那么这城里的数百万百姓，或许真的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
如果当初将慕容汐月与天书直接交给千手或是玉龙子，那么这一切，或许真的不会发生。
可是，那样的话，汐月她会死啊……
她一人的命，与数百万无辜者的命，这两者，到底哪一边才更加重要？
苏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那张挂着一对酒窝的清秀笑脸在苏叶面前缓缓掠过，然而在这张笑脸背后，却是无数正哭泣着、挣扎着的冤魂，它们在嚎哭声中向着苏叶冲了过来，它们大声向苏叶质问着，为什么，他要如此残忍？为什么，他要为了一个女人，而让他们这些无辜的可怜人失去自己的生命？
苏叶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他的胸口像是压着一座大山，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师弟。”
王小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一只手在苏叶后背轻轻拍了两下，让他从失神状态猛地清醒过来。
眼前的笑脸与亡魂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王小花那张满是关切的面容。
“师姐，我没事儿。”
苏叶抬起头来，向着面前的王小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别想太多。”
王小花看着苏叶，柔声安慰他道：“你无须自责，这所有的一切我们并不知道，也根本与你无关。再说了，谁知道天机子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在我看来，他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想要将他与赫连烽火的屠城恶行强加到我剑宗身上来为自己开脱，此等行径，实在是卑劣至极！”
听王小花这么一说，苏叶虽然心里依旧烦闷难平，却终究是比刚刚要好受了一些。他向着王小花点了点头，重新站直了身子。
事已至此，天机子刚刚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清虚子和云松道人脸上的表情也再一次恢复了之前的淡然，身为上位者，他们也同样有着自己的考虑与决断，无论天机子刚刚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在这个时候，他们都绝对不会将那个屠城的罪行扣在自己头上。
此起彼伏的指责声中，清虚子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他看着城中那天机子冷冷说道：“天机子，你这老儿实在是太过无耻，你若是真心惦记这数百万人的性命，之前为何不曾与我好生商量？你若是没有对我剑宗之人暗下杀手，说不定，我早已将那慕容汐月与九幽天书双手奉上！”
“明明是你天机子心怀叵测在先，现在却反过来血口喷人，此举，是为不义！”
清虚子环视周围那无数修者，再次朗声说道：“你与赫连烽火口口声声说屠城是被我清虚剑宗所逼迫，可是这屠城之事，到底是谁做的？！这等残忍的计划，又到底是谁想出来的？！你看看我身边这万千修者，他们很多人的家眷都死在了你与赫连烽火的手中，你于心何忍？！”
“此举，是为不仁！”
唰！
清虚子忽地抬手指向天机子，厉声说道：“天机子，你这个不仁不义的小人！你以为将这一切都推脱到我清虚剑宗身上，就能抹消掉你那刽子手的本质了么？！难道，这就是你天机府口口称颂的仁义之道、修真之道么？！就算你日后真的能够成功飞升，你觉得这无辜枉死的百万亡魂，会轻易的放过你么？！”
“难道，这就是你天机子，所修的真么？！”
“你这一生所修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面对清虚子的厉声喝问，天机子一张老脸涨的通红一片，许久都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就像一个披着白袍的小丑般局促地站在那里，再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再不似之前的慷慨激昂，他拼命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任他如何努力，却怎么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就在这喝问声中，周围那喧哗声与指责声也再次安静下来，有许多人开始默默地认真思考，自己穷此一生而苦苦追求的真，又到底是什么？
难道，真的就只是简简单单的渡劫飞升，长生不死么？
难道，自己真的可以为了这个目标，而付出任何的代价么？
修真，
修真……
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真？
一片安静中，再一次响起了清虚子的声音。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生而为人，本应善良。”
“求真之路，不是我们最终是否能够达成心中的自我欲望，也不是简简单单去追求什么永生不死。”
“所谓的真，应该是我们这一生中，为了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而做的那些温暖的、正确的事情，我们愿意为之奋斗，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即便是我们的生命，也无怨无悔！”
“只有这样，我们的生命才有所意义，我们的修行才有所价值，我们，才无愧于‘修真者’这个名号，我们，才无愧于人！”
“天机子，你连自己的本心都已经忘记，便是成仙，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