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了片刻,孔安请孙秀落座,上茶伺候,又叫亲随守在外面,然后问道:“在下与孙军师素未谋面,孙军师却赐给在下如此厚重的礼物,在下何以敢当啊?”
孙秀道:“虽然小可与将军缘悭一面,可是神交已久,颇为佩服啊。人人都说范亚夫范先生是楚王的智囊,龙逢、英奎、风林、童昧是楚王的爪牙,可是只有小可以为,唯独将军才称得上是楚王的心腹!将军请想,是智囊、爪牙重要,还是心腹重要?”不等孔安回答,孙秀便自行答道:“那自然是心腹重要。所以,小可来拜见楚王的心腹之人,岂敢不备厚礼?”
这番话说的孔安心痒难搔,暗暗欢喜,瞬间就把孙秀引以为知己了。
是啊,智囊算什么?有的是人能出谋划策,爪牙算什么?有的是人来充当爪牙。可心腹之人,那才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但孔安嘴上还是谦虚道:“过奖啦,孙军师过奖啦,孔某何以敢当啊!”
孙秀道:“将军不必过谦。其实小可深深以为,楚军上下能人虽然众多,但是真正为楚王实心实意的,唯独只是孔将军一人。”
孔安一愣,道:“孙军师此话,从何说起啊?”
孙秀道:“小可听闻,范亚夫为人强硬,事事都要亲自把关,在楚王面前,范亚夫尚以长辈自居,楚王每做一件事情,范亚夫必定指手画脚。如果楚王不用范亚夫的谋略,范亚夫便心中不快。是否有此事?”
孔安笑道:“范军师与我主相处已久,我主昔年蛰伏会稽的时候,范军师便是我主府上的管家,操心惯了,我主也确实敬重他。”
孙秀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楚王还不是楚王,范亚夫也不是军师。可现如今,楚王是诸侯之尊,范亚夫是楚王之臣,为人臣者,应当知道分寸。如他这般,事事都要插手,殊为不敬不义,沽名钓誉啊。”
孔安怔道:“不敬不义?沽名钓誉?”
“是啊。”孙秀说道:“孔将军请想一想,这世上的人,无论有多聪明,是否事事都能做的完美?”
孔安道:“那当然是不能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
孙秀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可范亚夫在楚王跟前,事事都要插手,事事都要指点,总会有错的时候。那么错了的时候,谁负这个责任?”
孔安没有吭声,他忽然明白了孙秀的意思。
孙秀则继续说道:“那自然是楚王自己负责任,因为谋事的人是范亚夫,做事的人却是楚王自己。如此一来,楚王但凡做事做的好,旁人都会以为那是范亚夫指点的功劳,可是但凡楚王稍有差错,这帐便又算到了楚王自己的头上。所以你说,范亚夫如此做军师,是不是有些不义?是不是有些沽名钓誉?”
孔安没有回答,而是问道:“那不敬之说,又是从何谈起?”
孙秀笑道:“人生在世,十五岁便可以束发,二十岁便是弱冠,就是皇帝,幼年登记,到了十五岁也该亲政了。楚王现如今却事事都要受范亚夫的摆布,那到底是楚王无能,还是范亚夫跋扈不敬?”
这话说得孔安脸色一白,随即起身,朝着孙秀恭恭敬敬的一揖,道:“受教了!”
孙秀连忙还礼道:“不敢当。将军请坐。”
孔安落座之后,叹息了一声,道:“范亚夫为人跋扈已久,三军之中,除了楚王,他是谁也不放在眼中。不,而今听孙军师一说,他竟然是连楚王都要玩弄在执掌之间,实在可恶!但是,偏偏我家楚王对他言听计从,唉……我等也难以干预啊。”
孙秀道:“将军想错了。楚王不是对范亚夫言听计从,而是一直以来形成了这样的习惯。就好比父母养育儿女,儿女自小都要对父母言听计从,但是儿女总有成家的那天,明事理的父母,只会提点儿女,而不会横加干涉,若是一味的横加干涉,儿女也总会有心中难受的那天。父母子女尚且如此,更何况外人?楚王现如今是对范亚夫言听计从,可是心中未必就没有什么想法。”
孔安精神一振,道:“孙军师的意思是?”
孙秀道:“楚王要做一个从谏如流、敬重老人的贤者,便不好对范亚夫顶撞,有时候受气,也会隐忍不发。可是将军作为楚王的心腹,怎能不替楚王发声呢?况且,楚王真正信赖的人是将军你啊。”
孔安的眼睛亮了起来。
孙秀无形之中,挑拨了范亚夫与向宠的关系,又挑拨了范亚夫与孔安的关系,更是屡屡为孔安戴高帽,可谓是句句都说到了孔安的心眼儿里,眼见孔安上道,便继续说道:“就譬如这次,我主陈王来拜见楚王,二君亲密无间,以兄弟相称,这本是天下人人称颂的好事,我却听说有人反复怂恿楚王要害陈王,而且这怂恿之人,就是范亚夫。”
孔安听见这话,眼皮子一颤,佯装吃惊道:“是么?还有这等事?连我都不知道啊。”
孙秀知道孔安装傻,也不点破,只是说道:“是啊!范亚夫这不是要陷楚王于不仁不义的地步吗?约为兄弟,却以弟杀兄;相约伐夏,夏朝覆灭,却擅杀有功之人;假托会盟,却暗下杀手,阴谋诡计,难登大雅。将军试想一下,如果楚王真听范亚夫的话,谋害我主,天下人会怎么想楚王?不仁不义,残暴好杀,鬼蜮伎俩!范亚夫这是要拿楚王好不容易挣来的名声,来谋自己的私利啊。”
孔安听得入耳,忙问道:“范亚夫有什么私利可图?”
孙秀道:“将军应该知道,小可与范亚夫乃一师传授的本事。”
孔安点了点头。
孙秀又说道:“那想必将军也该知道,范亚夫的师父半山公,原是我主的家人。”
孔安又点了点头。
孙秀继续说道:“当初,我恩师是要范亚夫辅佐陈王的,可是范亚夫不肯。只因范亚夫曾做错了事情,被昔年的陈弼将军责备,因此怀恨在心,要报复陈家。如今,范亚夫投靠了楚王,便要借楚王之手,谋害陈王。他自己报了仇,却陷楚王于不仁不义,声名狼藉之地。其心可诛啊!”
孔安悚然道:“原来如此!”
孙秀虚虚实实,给范亚夫弄了个恶名,又说道:“孔将军身为楚王的心腹,可千万不能坐视楚王犯下大错啊。”
孔安深深的点了点头,道:“孙军师请放心吧。在下具已得知,来日必定在楚王跟前,与范亚夫周旋到底!”
孙秀站了起来,朝着孔安深深一揖,道:“楚王能有如此忠心之人,真乃楚王之幸运!夜色已深,不便再扰,小可告辞。”
孔安还礼之后,亲亲热热的将孙秀送出了帐外。
一桩大事,就如此在两人之间达成了默契。
孙秀贿赂孔安做事,却能把事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便是孔安听了,也觉自己理所应当,本就得如此。
三寸之舌,厉害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