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陈奇并没有对孙秀的话置若罔闻。
从他认识孙秀以来,孙秀每一次的谋略从未落空,孙秀每一次的算计从未实测,孙秀每一次的忧虑,也全都得以验证,所以孙秀说黎百济此去齐国、胶东国,凶多吉少,未必能成功,陈奇也深以为然。
由此,陈奇做了两手的准备,他派遣使者前往赵地,见到萧淮,吩咐他不必急于进攻齐国,而是叫他先行观望,看看黎百济成功与否,若是黎百济劝降齐王田纵成功,那就不必出兵,若是黎百济遭遇了危机,再出兵灭齐不迟。
这道命令下达之后,萧淮的心情十分不好,他当然明白,这是陈奇在防备自己,免得自己功劳太大。
因为,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此时的形势大好,只要他萧淮肯出兵,灭齐不过是在挥手之间。这种时候,派遣黎百济前去充当说客,分明是跟自己争夺功劳的。
萧淮心中动过那么一丝念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不听陈奇的劝告,执意出兵攻打齐国,可是最终又不敢。
不是胆子上的不敢,而是道义上的不敢。
毕竟当初是因为孙秀的慧眼识珠,陈奇的充分信任,才有他萧淮的今天,成就大功之后,就跟陈奇反目,实在是有些忘恩负义,成背主贰臣了。
斟酌再三,萧淮决定还是听从陈奇的命令,不急着出兵攻打齐国,而是调遣陈军,进驻齐国边界,先观望局势。
田纵听到消息之后,惊恐万分,立刻派遣大将夏侯无伤,率领大军屯兵在立下,进行防守。
而此时,黎百济率领使团,手持符节,身带国书,已经到了萧淮那里。
因为齐国在东,向宠与陈奇东西对峙,无法从向宠那里借道,所以黎百济只能带人绕道赵地,再前往齐国。
见到黎百济之后,萧淮殷勤相待,说道:“黎老,齐国不堪一击,何必你亲自出动,不远千里去做说客呢?你这么大的年纪了,万一途中有些什么闪失,可是国之不幸啊。”
黎百济道:“大将军未免也太小看老夫了吧?老夫当初号称‘狂生’,可是从来都不服老的。大将军以为齐国一战可下,老夫却觉得对付齐国,何须用兵?老夫口中这条舌头,便能抵得上大将军的千军万马!”
这话确实很狂了。
而且是当众说出来的。
焦赞、赵天熙、慕容渊、武安都在,闻言,无不忿然作色。
他们可都是带兵打仗的,黎百济这话说出来,算是把他们的脸都给打了一遍。
萧淮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是当初黎百济对他有恩,在阳翟落魄的时候,要不是黎百济发现他,推荐给孙秀,自己哪里有出头之日?所以萧淮心中不乐,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淡淡一笑,道:“那萧淮就恭祝黎老此行顺利。”
黎百济道:“大将军现在就可以率军回去休息了,老夫此去,必定成功!齐国、胶东,都在老夫的彀中了,呵呵……”
众将听了更加恼怒,焦赞喝道:“老先生,未免太狂妄了吧?我等屯兵于此,可是要保你周全的。要是没有我们在这里,你能不能进去齐国,还是两说呢。”
“放肆!”不等黎百济开口,萧淮便喝骂道:“黎老是副军师,是文镶侯,你一个小小的副将,也敢这么跟黎老说话!?退下!”
焦赞忍气吞声道:“是!”
黎百济道:“大将军,你们都不信老夫能成功,孙丞相也不信老夫能成功,唯独大王相信老夫。眼界之高低,由此可见一斑了!大将军率部退后三十里,看老夫能不能进齐国。”
萧淮赔笑道:“黎老何必跟小人一般见识?”
黎百济瞪眼道:“老夫要成就全功,自然不能落人话柄,让旁人以为老夫是仗了你的兵势才成功的,大将军还是退军吧。”
萧淮无奈,只得答应。
黎百济带着使团前往齐国,齐国也果然放行,一路护送他到国都之内。
田纵听说陈奇派遣使者前来,立刻召见。
大殿之上,黎百济昂首挺胸入内,行礼以后,黎百济便开门见山,问道:“齐王殿下,你可知天下人心的向背吗?”
田纵道:“寡人不知道,请贵使指教。”
黎百济道:“若是你知道天下人心向背,则齐国可以保全,殿下可以保安。若是殿下不知道天下人心向背,则齐国与殿下,难逃大祸!”
田纵道:“那天下人心的向背到底如何呢?”
黎百济笑道:“何须用问,天下人心,自然是归附我主陈王的。”
田纵道:“何以见得?”
黎百济道:“昔年,我主与向宠并力攻打暴夏,在义帝跟前,明白约定,共尊义帝为天下之主,此事齐王殿下你也知道。可是暴夏覆灭之后,向宠却强行驱赶义帝到不毛之地,并唆使心腹暗害义帝,背信弃义,一至于此!我主乃天下首义之人,又居于灭夏首功,听闻这个消息,不顾自身安危,立刻发汉中之军来攻汉中,出函谷关而集天下联军,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不吝啬土地、财帛、美人,与天下共分其利!所以,天下豪杰,诸路王侯,如滇王庄翼,如魏王殷戈,如蜀王刘达,如巴王童昧,如襄阳王章淳,无不归附。世上才智之士,如孙秀,如萧淮,如白滇,如陈白毦,如张之芳,如何功佩,无不尽心辅佐!百姓争先投军,粮草源源不断,虽然有彭城之败,却仍旧天下归心,军民不散!这便是人心的归附。”
田纵点了点头。
黎百济继续说道:“而向宠,不但背信弃义,还赏罚不明,有功之人,吝啬赏赐,有过之人,睚眦必报。过境屠城,过坟掘墓,可谓是穷凶极恶!他所得到的土地、城池、财帛、金银、美人,宁愿都聚敛在彭城国都之内,也不愿意赏赐群臣,范亚夫为他出谋划策,忠心耿耿,却惨遭屠戮,父子二人不得全尸,可谓是文臣寒心,武将怨愤。以至于身边无一智者供其出谋划策,无一良将为其攻城略地,百姓全都知道他残暴,更不愿意归附。这就是人心的背离!”
田纵又点了点头。
黎百济咽了口唾沫,说道:“就是齐王殿下你,也深受向宠之害,当初封你为齐王,坐拥八郡之地,田横做乱,向宠身为盟主,却封田横为胶东王,如此不公,如此无信,殿下你心中难道没有怨恨么?”
这话算是说到了田纵的心眼里,当即叹息了一声。
黎百济眼见田纵听得入神,心中得意,继续说道:“我主陈王,自出兵汉中,先灭夏国,又灭陇西,收服魏国,覆灭砀国,攻下太原,杀死韦康,深入不毛,俘虏两万,井陉口一战,覆灭赵国,其余代国、中山、燕国无不望风投降,这难道真是萧淮的功劳么?”
田纵一愣,道:“难道不是么?”
黎百济笑道:“自然不是,纵观古今,从未有一将有如此天大之功,这全是我主陈王的威信所致。因为天下民心归顺我主,所以陈军到处,百姓箪食壶浆相迎侯,士卒畏惧而没有斗志,试问殿下,在这种情形下,哪个国家能跟我陈军抗衡?这也是萧淮能屡屡以少胜多的原因。”
田纵若有所思,道:“确实有道理。”
黎百济一番话就抹掉了萧淮的大功,全部算到了陈奇的头上,不可谓是不用心良苦。
这也是能言善辩之人的本事。
只听他又说道:“现在,我主陈王已经据有敖山大仓的粮草,占据成皋坚城,凭依鸿沟天险,拒守白马渡,阻塞太行道,扼制蜚狐口,可谓是立于不败之地!殿下要是现在归顺我主,则齐国的百姓,田家的香火,还能够存留;要是殿下执意与我主为敌,则天兵顷刻南下!”
田纵听得是满头大汗,道:“容寡人再考虑考虑。”
黎百济冷笑道:“胶东王田横已经归顺我主了,殿下你却还在犹豫。届时与我主相见,我主必定厚待先投降的田横,而不满犹豫不决的殿下你。”
田纵大惊道:“田横那厮已经投降了?”
黎百济当然是在说假话,但是却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道:“田横已经派人秘密送信给我主了。我先来见殿下你,就是要给殿下一个机会,若是殿下还要考虑,那我就先去胶东国,面见田横,接受他的投降了。”
田纵一听这话,急了,连忙道:“寡人愿意归降陈王!”
黎百济笑了,道:“恭喜殿下,顺应天道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