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亚夫回军之后,没有直接去彭城,而是去了城阳。
他要找向宠问个明白,看看究竟向宠为什么会召回自己。
虽然他的儿子范辉月力劝他不要去,但是范亚夫还是不听。
在范亚夫看来,他和向宠之间的关系还没有疏远,还是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没必要藏着掖着。就像陈奇和孙秀的关系一样,不,可能会稍微差点,但是也不会差太多。范亚夫有时候想起孙秀,便会十分羡慕,这个小师弟,到底是怎么搞好与陈奇的关系的?
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事情。
范亚夫决定,这次去找向宠,不但要问个清楚,还要让向宠杀了孔定!
但是孔定比范亚夫先行一步,找到了向宠。
恶人先告状,那是至理名言。
而且,孔定深得其兄孔安为人处世的精髓,装可怜,扮柔弱,栽赃陷害,挑拨离间,无不恰到好处。
一见到向宠,孔定就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口呼“大王”不止。
向宠杀人不眨眼,可是最见不得别人可怜兮兮的模样,尤其是自己的人,眼见孔定如此,向宠便急问道:“你怎么了这是?有话好好说,哭什么?说话啊!”
孔定揉了一把眼泪,哀求道:“大王要救小人的命啊,小人恐怕以后不能好好伺候大王了。”
向宠惊道:“这是什么话?谁要杀你?”
孔定说:“是范军师要杀末将,他不但要杀末将,还要连末将的兄长一并杀了。”
向宠愕然道:“你不就是去传了一道军令么,何至于如此触怒范军师?”
孔定说:“大王是不知道范军师有多厉害。末将去传大王的军令,范军师对末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说末将搅了他的好事。他不愿意回来,末将坚持说是大王的军令,不可违背,范军师就彻底恼了,说总有一日,叫我们兄弟死得好看。呜呜……大王,你可要为末将做主啊,范军师这样的人物,末将和家兄是惹不起的。”
“岂有此理?!”向宠勃然大怒,道:“他范亚夫想干什么?!你是去传孤王的命令的,他居然敢这样,难道他真的生了异心不成?!你起来,别哭了!有孤王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范亚夫也不行!”
孔定不起来,继续哭道:“大王平时也得让范军师三分,楚国上下文武大臣都不怕大王,只怕范军师,因为他们都知道,得罪了大王,还可能被饶恕,但是得罪了范军师,绝对是没有好下场的。大王,要不你把末将和末将的家兄都革职成为平民吧,这样,范军师或许就不屑于杀我们了。”
这一番话,把向宠给拱的火气冲天而起,骂道:“闭嘴!孤王什么时候要让范亚夫三分了?你们都不怕孤王,就怕他?!这楚国,到底是谁说了算?!”
孔定假装吓了一跳,连忙道:“是末将说错了话。这楚国,自然还是大王的,便是这天下,也是大王说了算。可是,范军师要是想陷害末将,大王恐怕也会相信的。”
向宠冷笑道:“孤王不是三岁的孩子,凭人说什么话都相信。”
孔定道:“范军师说末将娶了陈奇的姐姐,是与敌人串通一气。末将说对大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何况,女嫁从夫,陈华嫁给了末将,那就是末将的人,是楚人,是大王的子民,怎么可能与敌军串通一气呢?末将在大王跟前,什么时候提陈奇说过一句话?”
向宠不耐烦道:“你娶了陈华,孤王知道,那也没什么!一个女人而已,况且,她和陈奇又不是十分亲近,从小家破父亡,被收到了幽奴宫里做苦役,好不容易出来,能害孤王什么?”
“是啊,当初末将也是因为陈奇和大王约为兄弟,想着陈楚乃是一家,所以才娶了陈华,陈楚反目,是在后来,末将哪里能事先知道?”孔定抽泣了一声,说道:“末将当时对范军师说,大王也娶了玉珠夫人,玉珠夫人当初是敌将的人,可照样对大王忠心耿耿。谁知道范军师听了之后,反而更加恼怒,恨不得当场就要杀了末将,末将只好先行回来。呜呜……想当初,玉珠夫人被孙秀的妻子接到荥阳城中,范军师就劝大王不要管玉珠夫人的死活,先在会盟席间杀了陈奇和孙秀再说……连玉珠夫人他都不放在眼中,末将算什么?末将是差一点就见不到大王了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向宠暴跳如雷,骂道:“他早就看玉珠夫人不顺眼!哼哼,国事他要管,孤王的家事他还要管!看来,孤王真是对他太纵容了!”
孔定见差不多了,便说道:“大王,还是快些回彭城吧,否则,范军师肯定又要说你在此地留恋女色了。”
“他敢?!”向宠喝道:“孤王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不能与夫人温存片刻么?他范亚夫不近女色,那范辉月是谁生的?!”
正说话之际,外面仆从前来通禀:“大王,范军师在外求见。”
孔定吃了一惊,道:“大王,你看,他来了。”
向宠见孔定瑟瑟发抖的样子,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怎么怕他怕成这个样子?窝囊废!亏你是个武将,他是个文臣!”又吩咐仆从道:“叫范亚夫进来!”
“是!”
那仆从去了。
孔定惴惴不安的说道:“大王,末将要不然还是先回避一下吧?”
“不许回避,就在这里候着!”向宠倒是平心静气下来,坐下来说道:“你不是担心范亚夫会杀了你么?孤王今天就当着你的面,让范亚夫死了这条心。”
话音落时,范亚夫已经气冲冲的昂首走了进来。
也不跪拜,只是趋步行礼,道:“老臣参见大王!”
向宠抬了抬眼睛,说道:“免礼吧。”
范亚夫正要责问向宠为什么叫自己回来,突然瞥见了孔定就在旁边,顿时更加恼怒,瞪眼喝道:“好你个小人佞臣,居然还敢来大王这里!”扭头便对向宠说道:“老臣请求大王诛杀一贼!”
向宠玩弄着指甲,漫不经心的说道:“孤王不准。”
范亚夫一愣,道:“大王还没有听老臣说的是谁呢,怎么就不准?”
向宠冷笑道:“无非是孔定嘛。”
范亚夫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此僚!”
向宠道:“那孤王还想听听,军师为什么非要杀孔定不可呢?”
范亚夫道:“那老臣就要问问大王了,老臣在追袭陈奇、孙秀残军,为什么就被招了回来?”
向宠心中有气,暗暗忖道:“你就这么跟孤王说话?”嘴上却道:“陈奇勇猛,孙秀狡诈,联军虽败,可还有不少残军余部,兵力多过军师。况且军师从来都没有单独行军作战过,又是文官,又是年迈,万一途中出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孤王的过失?所以,孤王就派遣孔定去追回军师了。”
范亚夫冷笑了一声,道:“这恐怕不是大王的本意吧,是孔定这厮撺掇的吧?”
向宠脸色涨红,道:“难道在军师看来,孤王就不会有自己的主意?军师,丞相,范老,孤王已经不是少不更事的年纪了!没有军师的耳提面命,孤王也能以少胜多,击败陈奇的五十六万大军!你怎么就非要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孤王?你要孤王怎么做,孤王就得怎么做,你要孤王杀谁,孤王就得杀谁,你要孤王不杀谁,孤王就不能杀谁,这天下,究竟是你的,还是孤王的?!”
范亚夫登时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向宠,向宠也死死的盯着他。
许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孔定更不敢开口。
屋子里,静悄悄的,如同死寂。
极为瘆人!
孔定浑身上下已经不由自主的溢满了冷汗。
他没有想到,向宠会跟范亚夫这么快撕破脸皮。
其实,想想也是。向宠用三万人马,出其不意,将陈奇的五十六万联军打的惨败,可始终没有得到一句范亚夫的夸赞和肯定的评价,反而得来的是范亚夫的种种指责和不满,这让谁都无法忍受。
范亚夫确实一心一意为向宠着想,他将向宠当做是自己的孩子,谆谆教导,要求苛刻,唯恐向宠骄傲,唯恐向宠自大,唯恐向宠被小人蒙蔽,唯恐向宠犯下大错,可是范亚夫忘了,毕竟向宠不是自己的孩子,纵然是自己的孩子,他也已经成了帝王,成了帝王的人,永远都不会是个孩子了。
就在这极度压抑的气氛中,范亚夫突然长叹了一声,说道:“看来,老臣真的是年老昏聩了。大王,城阳不是久留之地,还需及早回归彭城,稳定楚国人心。而后,趁着陈奇新败,联军崩溃,人心不稳,天下震动之时,大王要速速发兵,将其剿灭,以免养虎成患。老臣告辞了。”
说完,范亚夫深深一揖,转身去了。
眼瞧着范亚夫踽踽而行的佝偻背影,向宠一时间也有些恻隐,喃喃说道:“军师是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