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正在玩味孙秀的安排,陈奇忽然说道:“丞相,西乐的病情如何了?”
孙秀的脸色顿时有些颓然,说道:“问了太医,怕是有些不大乐观了……”
王宣吃了一惊,他这才知道,五大柱国将军之首,开国老将之中的萧西乐,竟然病重,而且到了这种地步。
只听陈奇伤感的说道:“当初朕是赖阳武县群英辅佐,才得以发迹,世人都说阳武县双凤四虎从龙,大陈才安天下。双凤之中,许仲不知所踪,只剩下你;四虎之中,张之芳病笃,命在旦夕,何功佩已经去世,周丰伤病复发,连路都走不动了,萧西乐原本是身体最好的,可现如今居然连他也,也要……唉……”
孙秀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
他能听得出来,陈奇这是动了真情。
这个皇上,已经很久都没有动过真情了。
想要让他动真情,也真是不易。
孙秀很感恩,也很伤感。
确实如皇上所说,当初意气风发,一起谋天下的老朋友们,而今凋零的十存其三罢了。
死的死,病的病,残的残。
倒也是确实是只剩下自己好全须全尾。
只听陈奇长长的叹了口气,怅惘道:“只有到了这时候,才知道,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是虚的。你们去探探他吧,晚些时候,朕也要过去。”
孙秀答道:“皇上如此体贴入微,萧柱国得知,其病当能好得大半。”
“如果真能这样,朕就天天去看他。”
孙秀和王宣告辞了出来。
王宣知道,自己也要探望萧西乐的。
虽然皇上没有点自己的名,虽然自己跟萧西乐没有什么交情,但是皇上都说了要去探望,自己能不去吗?
途中,孙秀的步子似乎是快了些。
但是一言不发。
王宣也没有吭声,两人很快便出宫而去。
殿下台阶上走出一人,正是陈在镇。
“这个老狐狸,明明还健硕,偏偏每天都装的跟要死不活的人一样。”他盯着孙秀的背影嘟囔道。
“说什么呢?”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幽幽的问道:“谁是老狐狸?”
陈在镇吓了一跳,扭头一看,见是太子,陈在镇连忙赔笑道:“原来是皇兄!怎的走路连个声音都没有,险些吓死臣弟。”
“你若不是鬼鬼祟祟的,又吃什么惊?”
“臣弟哪有鬼鬼祟祟的,皇兄莫要取笑。”
“哼!”太子的脸上挂着一层寒霜,冷冷的说道:“九弟,你已经不小了,又封了王,该有个做王的样子。君子不重则不威,孙太傅平时教你的,都忘了吗?尊师重道,人伦之本,也忘了吗?你这样子,不但失了国家体面,连做人的本分都丢了!”
这话说的太重了,陈在镇的脸顿时变得惨白,他讪讪的笑道:“皇兄今天这是怎么了?谁惹了皇兄?没来由朝着臣弟发火?”
“谁惹了我,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太子从心里鄙夷这个兄弟,冷冰冰道:“孙太傅教过我,也教过你,清晨见面的时候,眼见他腿脚不利索,连个搀扶都没有,开口闭口都是玩笑话,刚才又说是什么老狐狸,这都是我亲耳听到,亲眼看见的,你这还算是个人么?若是我去禀告了父皇,你说父皇该怎么处置你!?”
陈在镇慌得身子打颤,连忙跪了下去,结结巴巴道:“皇兄这话说的极是,是臣弟放浪形骸了,这是臣弟的过失,臣弟之前还以为这样做是亲近,而今听皇兄一说,才知道大错特错!臣弟出了一身的冷汗,吓得胆战心惊,以后是再也不敢了。还求皇兄不要告诉父皇,若是日后臣弟不能改正这毛病,请一并责罚!”
太子见他这诚惶诚恐的模样,也觉不忍,当下说道:“好了,起来吧。”
陈在镇这才敢起来,只听太子换了副语气,谆谆教导道:“你是皇子,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你是他们的榜样,岂敢不以身作则?不说对待孙太傅的事情,便说对待钱来喜,你做的对吗?那是太监,是阉人,你跟他开玩笑,找乐子,那是什么意思?太监是什么东西,没有了那东西,不算是个完整的人, 小人中的小人,阴阳怪气,最是不能跟他们亲近的!近则不逊远则怨啊,你跟他们打闹,他们觉得你好糊弄,好对付,一旦你摆了架子,他们又怨恨你,想方设法惦害你!明白吗?”
“是,是。”陈在镇连连点头:“臣弟真是知道错了。皇兄一席话,胜过臣弟读十年书,以后还请皇兄多多赐教。”
“那是你读书不精,听课不真的缘故。”太子哼了一声,说道:“这些话,都是孙太傅教过的,你以后好好敬重他老人家吧。”
说完,太子扬长而去。
陈在镇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良久,眼神渐渐怨毒起来。
“我是做给你看的,你真以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么?”陈在镇自言自语的冷笑:“太子太子,看你还能做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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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萧西乐府上的途中,孙秀和王宣共乘一架马车。
孙秀正襟危坐,眯缝着眼睛,始终一言不发,王宣终究是忍耐不住了,问道:“孙丞相,这会儿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萧西乐的病。”
“萧柱国的病,真的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身上的病还好说,只是心病难治。”
“萧柱国有什么心病?”
“你知道萧柱国因为什么得了病吗?”
“下官一直在豫州,不曾听闻。”
“邸报你总是时常看的吧,不知道萧西乐跟什么大事有关联?”
王宣突然间醒悟过来,说道:“是羌胡?”
“对,羌胡之前一直对大陈俯首称臣,皇上也觉得他们难成气候,因此不像对付高句丽、匈奴那样,御驾亲征,也不像对付蛮兵一样,杀干灭净,可是这些年来,羌胡渐渐强大,便对大陈不恭不敬了。皇上自觉年事已高,身子骨不像从前那样,便没有御驾亲征,而是派了萧西乐去,可惜,这场战事持续了一年半,萧西乐虽然大大小小打了几十次胜仗,可到底没有把羌胡给彻底灭掉。他的年岁本来也不小了,又水土不服,由此得病,不能再带兵打仗,请辞回来。皇上派了陈白毦前去。”
“嗯,这些,下官是知道的。但是下官不明白,萧柱国的心病在哪里。”王宣沉吟道:“难道是皇上换帅了,萧柱国不高兴?”
“你这么想的话,就把萧西乐想的太浅薄了。”孙秀淡淡的说道:“虽然换了帅,但是萧西乐的儿子萧三省、萧三思都跟着陈白毦在前线作战,若是陈白毦能取大功,萧三省、萧三思也都会建功立业。大军功,真刀真枪豁出去性命做出来的,是可以封侯的。萧西乐活到了现在这把年纪,难道不知道儿子好,比自己好更好吗?他是在为谁活?”
王宣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豁然开朗,却又更加迷糊了:“那萧柱国的心病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