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其实是不愿意闹到这个地步的。
但是箭在弦上,已经不能不发了。
王宣清楚的知道,如果李五妮不死,皇上会杀了自己。
因为勘田之事,打不开局面,这个新政,会因此而夭折。
不为自己,便是为了天下,也该杀了李五妮。
陈实惊恐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指着王宣说道:“我一定要皇上杀了你!”
“公主此言差矣。”王宣亢声说道:“臣若有罪,不必公主去对皇上说,皇上也会杀了臣。可臣若是无罪,便是公主去跟皇上说,皇上也不会杀了臣。若是皇上凭借公主的一句话,就要杀无罪的臣子,那是皇上昏庸。公主当街说这种话,是要天下人以为皇上是昏君吗?”
陈实愣了片刻,怒极反笑道:“顶撞的好!”
“若说顶撞,臣还有话说。”王宣侃侃而谈道:“公主身为诸公主之长,身为皇上亲姊,当做天下表率,当体谅朝廷的难处,当以身作则,遵守法度。李五妮在龙丘郡为所欲为,事情败露而连夜潜逃回洛都,要寻求长公主的庇护,难道长公主就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吗?若是知道了还要包庇,臣窃以为有失长公主身份!若是不知道,则长公主也有失察之处,从今往后,还须得严加约束家人,免得再有无法无天之流出现,成为国家蛀虫,为民祸害!”
陈实气的几乎晕厥过去。
自从自己的弟弟当了皇帝之后,还未曾有人敢这样教训过自己。
就是陈奇,对自己从来也都是嘘寒问暖,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
这个王宣,真是胆大包天!
“你,你现在是什么官职?!”陈实喘着粗气,怒视王宣道。
王宣答道:“臣雎阳县县令,代任龙丘郡太守!”
“好,真好啊。”陈实都气笑了:“我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大官,原来是个小小的县令!”
“为朝廷执掌地方,不论大小,都是朝廷命官。臣不以县令品秩地位而轻视自己,还望长公主也不要自恃身份而骄横。”
陈实到现在才发现,跟这个王宣吵架是一件自取其辱的事情。
无论如何,都说不过他,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自己丢了身为长公主的尊荣。
“走,去宫中!”陈实喝道:“我要见皇上!”
一众奴仆搀扶着陈实上了车驾,急匆匆奔皇宫而去。
王宣“哼”了一声,情知她是去告状了,也浑然不怕。
事情都已经做下来了,最多不过一死而已。
便是死,自己也必定能得美名而传扬天下,流芳百世。
怎么说,都是赚的。
“王大人,此事……”
“放心吧,人是我杀的,长公主也是我得罪的,不关你们的事情。”王宣也知道那些御林卫在担心什么,当即说道:“李五妮的尸体就先留在这里,我也在这里等着朝廷的反应。”
五十名御林卫,无不佩服王宣的胆量。
谁都没有离开,自发的围成了一个圈子,又有人去给王宣买了饭菜,王宣坚持给了饭钞才肯吃。
几乎是刚吃完东西,还没有来得及假寐,便有黄门郎匆匆而来,叫道:“王宣何在!?”
王宣越众而出,答道:“王宣在此!”
那黄门郎一愣,随即点点头道:“真是好大的胆子,把长公主气成那样,居然还没有走。”
“本官为何要走?”
“皇上要见你,跟我进宫吧。”
“是。”
途中,那黄门郎说道:“王大人,我等也都听说了你的事迹,很佩服你的为人,现在也很为你担心啊。长公主去见陛下,气的浑身颤抖,哭得不能劝慰,说你当众百般折辱于她,皇上已然是勃然大怒。”
“我做事但求无愧于心,任凭她去说,大丈夫光明磊落,岂能惧怕?”
那黄门郎也甚是无语,心中忖道:“莫不是个傻子?”
进到大殿的时候,长公主陈实还在哭泣,皇上陈奇和太子都在宽慰,王宣昂首入内,拜道:“臣,雎阳县令,代龙丘郡太守王宣,参见陛下!”
“好你个狂徒!”陈奇厉声喝道:“将此人给朕拿住!”
两名侍卫上前,揪住了王宣。
王宣抬头问道:“陛下是要杀臣吗?”
“你以为你不该杀!?”
“臣想知道,臣犯了哪条死罪?!”
陈奇喝道:“你冲撞长公主!”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宣大声道:“长公主有错在先,臣直言劝谏而已,这怎可算得上是冲撞?!陛下南征北讨数十年,好不容易得了天下,平定四方,又命孙丞相等人修纂律令,让天下人遵从,难道今天要徇私而枉法吗!?”
陈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不想杀王宣,心中反而还为王宣的所作所为深深叫好。
亏的是王宣当机立断,不畏惧长公主的权势而杀了李五妮,否则,李五妮真到了长公主府上,长公主再来求情,岂不是要坏了大计?
可眼下,长公主在宫中大闹,自己也不能没有个交待。
只要王宣肯认错,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自己给他个处罚,这件事情就算是完了。
可是没有想到,王宣还是那个脾气!
这给弄得,自己无法下台,长公主无法下台,他王宣也没有办法下台!
陈奇都想笑。
天下怎么有这样愚直的人?
不对,他不愚。
看他的所作所为,哪点愚蠢了?
“王宣!”太子起身说道:“你当着长公主的面杀人,实在大不应该,磕个头,认个错吧!”
说罢,太子还使了个眼色,但是王宣摇头道:“臣无罪,也无错!”
陈奇大怒,心想这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连朕也跟着没有面子了。
“把这个狂徒给押下去!”陈奇喝道:“打入死牢!”
“请皇上直言臣之罪过,否则,臣不服!”
“快带走!”
“臣不服!”
侍卫们几乎是扛着王宣出去的。
直到出去了很远,陈奇等人还依稀能听见他的喊声。
殿中的宫女、太监们,无不失色。
长公主擦着眼泪问道:“皇上就不能现在杀了此人吗?”
陈奇笑道:“皇姊,此人确实没有犯下什么死罪。”
“便是为了我,也不能杀掉一个小小的县令?”
“就是为了皇姊,才不能说杀就杀,不然天下人会怎么看待皇姊?”
陈实一时无言,许久,才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虽是皇帝,也有难处。这天下不是你说了算。”
陈奇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陈实本来是想激一激陈奇,没想到陈奇直接认了。
当下,也没有什么话好说,陈实起身告辞。
眼看着她远去,陈奇才扭头对太子叹息道:“看见了吗?皇帝难为,天子难做。”
“儿臣能体会父皇的艰辛,天步艰难啊。”
“那个王宣,也够气人了。”
“那父皇会放了他吗?”
“不会。”陈奇淡淡的说道:“此人以死邀名,朕不杀他,也不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