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秋,才过了八月十五,一夜放晴,次日就乌云盖天了。
凉风一阵接着一阵的吹,风摇树摆,叶子“簌簌”的落,接着便是一场秋雨淅淅沥沥的下。
常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已经是入秋之后的第六场雨了,果是天凉了,来往的行人再无赤膊露肚的。
通往洛都的官道上,泥水遍地,一辆马车朝东疾驰,车轱辘碾的地上泥水飞溅,车把式也不打伞,浑身都像是凉透了,眼见洛都近在眼前,便大声对车内的人说道:“大人,洛都到了!”
“到了就到了吧,咋呼什么?”轿子里传来一声清亮而威严的嗓音:“皇上说明天召见我,倒是来早了一天。等会儿入城,先放我到来仪阁。”
“明白!”车把式笑道:“大人必定是想念来仪阁的焖猪蹄了!”
“就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嘿嘿……”
车驾在来仪阁的门前停了下来,早有店里的伙计提着雨伞出来迎接客人。
车内下来了一个老者,小半的头发苍白,身板瘦削,身材也不高,但是脊背挺直,脖子很长,脑袋稍稍前倾,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叫人不敢直视。
走进店内,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环看四周,只见里间有一片正热闹,聚集了十多名人,有老有少,有浑身罗绮者,也有补丁遍体之人,说说笑笑,议论风生。
那老者也觉得有趣,要了壶酒,吩咐上两盘焖猪蹄子,又要了酱菜,便支着耳朵听那帮人说话。
店老板远远的瞥见他,吃了一惊,连忙出了柜台,一溜小跑到跟前,就要拜会,那老者觑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要声张!”
那店老板一愣,随即会意,凑上前去,笑嘻嘻道:“小的昨晚上做梦还梦见王大人来吃猪蹄,没成想今天就见着了。真是日夜思君不见君——”
“滚你的蛋去!”那老者笑骂道:“回家思你媳妇儿才是正经!”
“嘿嘿……”店老板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说道:“永定十三年的时候,王大人出洛都,在小的店里吃了一顿猪蹄,永定十六年的时候,王大人回洛都又吃了一次,永定二十年的时候,王大人下放,第三次来吃,这一晃都是永定二十五年了,王大人还是老样子,没变,还是好这口。”
“你这老板也很地道,我来你这里吃了几次,味道也没变,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说实话,小的要感谢王大人,王大人是这来仪阁的财神爷啊!”
“这话怎么说?”
“王大人每次来吃猪蹄,都会升官,这在洛都都传遍了,每天客人都是满的。今儿个是因为下雨,人才少些,要是搁晴天,王大人来了也未必找到座儿。”
“这么说,我今天能把猪蹄吃到嘴里,还是走了运?”
“这话说的,只要是王大人来,就算没座儿,也得给你让出座来。”
“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是,是,小的说笑。”
“你去忙吧。”那老者低头开始吃了,香喷喷的猪蹄,焖的烂熟,入口软糯香滑,那老者觉得来时受冷风冷雨有些凉,而今一口下去,再喝杯小酒,浑身都暖洋洋的舒坦开来。
就在得意之时,只听那片热闹的人群里传出来一句话:“你们听说了吗?今年主考的大人是哪个?”
“还用听说吗?都传遍了,是王宣!”有人大声嚷嚷道。
正在吃猪蹄的那老者闻言,不由得的又把脑袋低了低。
店老板也听见了,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那老者,见他不吭声,没什么反应,便也不去理会这些人。
整个店里,似乎只有他知道,那个坐在角落里,啃着猪蹄,威严全无,干干瘪瘪,其貌不扬的老者,就是名震天下的王宣。
十二年前,就在前面不远处的那条街上,王宣杀了长公主的侄子李五妮,当街指责长公主,而后入宫,又顶撞皇上,被捕下狱。随后,龙丘郡的原太守刘旸被逮入洛都,受腰斩之刑,勘田之事在龙丘郡得以顺利进行,而后各处郡县见此形势,再不敢起抗拒朝廷诏令之心,等到永定十四年,勘田终获成功。
而王宣,被羁押在狱中了两年,直到永定十六年,长公主病故,他才被放了出来。
那个时候,地方郡县人口渐多,为了加强中央对地方的管制,由丞相孙秀提议,将天下除了两都(西京、洛都)和龙丘郡之外的地方分成了十三个州,分别为冀州、青州、兖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益州、凉州、幽州、并州、交州、朔州。
原本在殷战时期,天下就有州之划分,只不过陈奇和向宠争霸的时候,为了防止地方势力做大,都废了州,而今重设。
每州设立州牧一名,为地方最高行政长官。
王宣出狱之后,先是下放到地方做一个县尉,继而是县令,而后又被提拔到洛都,担任洛都令,继而又到地方升任郡太守……可谓是武官也做过,文管也做过,兜兜转转,朝廷和地方,几乎走遍了天下。
只因为他性格倔强,不畏强权,不结交党羽,不依附任何权贵,因此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地方上,他都没有什么朋友。
陈奇时而念王宣的好,时而又厌恶王宣的耿直,所以十二年间,王宣的升迁并不顺利,但是王宣的政绩确实又无可挑剔,每到一处地方,都是很快便声名鹊起,每当王宣离任的时候,地方的百姓都会挽留,甚至都有人给他建立生祠了。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封疆大吏的位置上,做到了豫州牧,也算是宦海沉浮,有所收获吧。
此次他回洛都,乃是奉诏,虽然不知道皇上见自己是为了什么,但多少也听到了些风声,说是今年的大考,由他来主。
眼下,听见那群人言之凿凿的说是他,却又不认得他,王宣心中也不由得好笑。
忽又听人说道:“你们觉得,王宣此人如何?”
王宣登时来了精神,支起耳朵去听那些人会对自己如何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