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奇这几天一直在为那天被骤然行刺的事情而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每天夜里睡觉,只要做梦,他都能梦到那个刺客蒙着脸,手持长剑,朝着自己冲来。
好几次,都从梦中惊醒,再也难以睡着。
他又疑心,觉得那个刺客多半还在宫中。
宫里值宿的侍卫,他一个也不相信了。
周丰半身瘫痪,难以下床,陈奇让殷戈、白滇、孙买、孙大贵、孙二和、沐云宝等昔年的猛将都披甲入宫,连带着自己诸皇子之中武艺最高的八子陈在锵,还有何岑等大将的后人全都入宫守卫,昼夜轮值。如此还是不放心,一夜之间,他常常要换三四处睡觉的地方。
那些被逮捕入狱中的游侠,几乎也全要杀光了。
直到这天,监管着御史台的王宣突然上报陈奇,说是洛都之中逮捕到的一个叫宫廷敬的游侠首领上书朝廷,说他知道是谁部署的刺杀事件。
陈奇闻言,精神大振,急召宫廷敬入宫,亲自垂询。
“你就是宫廷敬?”殿中,大将环绕,陈奇自己也身披软甲,刀剑都在跟前,竟像是枕戈待旦,随时准备着打仗一样。
眼前的这个宫廷敬身材甚是魁梧,目光炯炯,须发皆长,在狱中像是受了不少罪,身上的囚服都破碎了,瞧着几乎衣不蔽体,可是露出来的腱子肉,让人觉得这确是一个不好惹的人物。
“草民就是宫廷敬。”
“你知道谁人行刺朕?”
“草民知道。”
“你也参与了行刺事件吗?”
“草民没有,草民向来敬爱皇上,怎肯刺杀?”
“那你怎么会知道是谁在谋逆?!”
“因为这个谋逆之人先找的草民,让草民来做这件事情,但是草民拒绝了。”
“那他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揭发他?!”
“草民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他的地位尊崇,普天之下,几乎没有人能惹得起他,所以草民不敢。”
“哈!哈哈!”陈奇笑了两声,环顾着自己身边的将领们,说道:“你们听听,他说这个谋逆之人,普天之下几乎无人敢惹?滑稽!滑天下之大稽!你将朕置于何地?!他是谁!?”
“是太子殿下。”宫廷敬缓缓答道。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陈奇也呆住了。
此时,太子并不在这里。
但是,几乎人人的脊背之上都一片冰凉,汗毛陡竖!
白滇与殷戈面面相觑,胸中一颗心“砰砰”乱跳。
王宣也是面如死灰。
此事,竟然能牵扯到太子?
实在是不敢想象!
“胡说八道!”陈奇蓦地厉喝一声:“你个该死的囚徒,说,你是受了何人指使,来诬陷太子!?”
“草民所说并无一字虚假。”宫廷敬道:“皇上请想,草民有多大的胆子,敢诬陷太子?皇上再想一想,宫中之事,谁做起来最方便?”
陈奇森然说道:“太子曾经找你行刺朕,你没有答应,所以太子又另做打算。你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
“放肆!”陈奇喝道:“还敢巧言令色?!太子如果真的找你来做这谋逆之事的话,你若不答应,他岂能留你活口?你这分明是大言欺人!肆意攀咬!说,是谁指使你的?!”
宫廷敬道:“皇上说的分毫都不错,当初草民拒绝了太子之后,太子确实是要杀了草民灭口,但是,草民暴起发难,挟持了太子,而后逃脱。皇上若不相信,可以看看太子脑后脖颈上,是否有一道伤痕。那是草民当初劫持太子的时候留下来的。”
陈奇闻言,将信将疑,沉吟了片刻,又问道:“那你知道,行刺于朕的刺客是什么人吗?”
“父皇,那不是人!”陈在镇忽然走了进来。
陈奇眯着眼睛,盯着陈在镇道:“你来做什么?你又知道什么事情?”
陈在镇“噗通”一声,长跪在地上,道:“父皇,儿臣来是揭发太子殿下的!”
陈奇脸颊上的肌肉猛然一抽,说道:“你要揭发他什么?”
“父皇常夜宿在章武宫,但是白天却往往要去允文宫,两宫之间有父皇专用的辇道。有天傍晚,儿臣从那辇道旁边经过,瞧见太子殿下带着个儒士模样的人,在逡巡四顾,儿臣当时上前见礼,太子忽然有些慌张,儿臣觑看那儒士,见他面生,便问是谁,太子说是新晋的黄门郎,儿臣便没有多想。可是后来,儿臣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黄门郎里也没有他,直到昨天,儿臣在城中走动,忽然又瞧见了那个人,竟是方士打扮!他似乎也看见了儿臣,立刻就躲避开来,儿臣去追他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踪迹了。父皇,方士最会旁门左道之术,尤其是用厌胜害人,太子带一个方士入宫,假托是黄门郎,又在父皇必经之路上逡巡徘徊,定然是在捣鬼!儿臣这几天因为父皇遇刺的事情睡不着觉,思来想去,都觉得奇怪,天下间,怎么可能有人那么厉害,在宫中险些伤着父皇这样身经百战、武艺高强的圣明天子,失败之后,又能从容逃脱,消失的无影无踪?思来想去,儿臣都觉得,那不是人,一定是个妖孽!是太子联合那方士,用旁门左道之术弄出来的妖孽!”
陈奇听得目瞪口呆,半天,又深深的瞥了陈在镇一眼,道:“你的意思是,太子在辇道周围,给朕下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术,所以宫中才会出现妖孽行刺?”
“是的。”陈在镇说道:“其实很早之前,太子就对儿臣说过些大逆不道的话,对父皇十分不忠不孝,儿臣尊他是太子,是储君,是皇兄,所以没有揭发。而今,他竟然又弄出这种事情来,儿臣实在是忍无可忍,所以才不得已挺身出来!”
“他之前对你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说,古往今来,有几个人做太子能做这么多年?有几个皇帝能这么能活?我怕是等不到父皇驾崩的那天了,这个太子做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没有盼头。父皇听听,这话不是大逆不道吗?”
陈奇听了这话,骤觉心中一凉。
他本来是不信宫廷敬的话的,也不信太子会谋逆,因为太子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但是如今,陈在镇这几句话说出来,陈奇有些信了。
是啊,古往今来,御极二十六年之久,活到六十七岁的皇帝,不多,可以说屈指可数。
而活到六十七岁,还像自己这样不昏聩老迈的皇帝,就更少了。
陈奇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按照眼下的状态,再活二十年,怕也能够。
太子今年三十岁了,他还能再活二十年吗?
未必。
他虽然也练习武艺,可是他的身子骨打熬的不行啊。
说不定,他真是等不及了。
他做太子做烦了。
他急着自己的父皇驾崩,好君临天下。
想着想着,陈奇胸中已经起了怒火。
王宣一直以来是极得太子赏识,这么多年来得罪许多人还能够安然无恙,也多亏了太子的保护,耳听得宫廷敬与陈在镇先后揭发太子谋逆,他心惊胆战,此时,见皇上似乎是相信了,便连忙说道:“陛下,这些都是他们的一面之词,不可轻信啊!还有,九殿下的妖孽之说,太过于匪夷所思,臣是不信世上有妖孽的。”
陈奇沉默了片刻之后,淡淡的说道:“朕也没有说信。去辇道上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