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将太子带回了御史台之后,便立刻去拜见孙秀。
孙秀听闻此事,异常吃惊,他立刻想到了不久前,孙茂带回来的那张字条。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
有人要构陷太子。
孙秀的脑子转动极快,能出入宫学之内,能模仿太子的字迹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又要构陷太子,毫无疑问,就是皇子,而且从目前的迹象来看,似乎就是皇九子陈在镇。
但是孙秀又很清楚,陈在镇纵然有心,却断然没有这等能力。
至于厌胜术,旁门左道变幻刺客,那更是虚妄,孙秀根本不信。
换而言之,刺客就是人,而且是混进宫里去的,只不过行刺失败,被陈在镇借机发挥,编造出了这么一出谎言。
而辇道之下挖出来的木偶,也定然是最近才埋下去,作为辅助谎言成真的道具。
这一连串的精心设计,绝非陈在镇所能做出。
孙秀是了解陈在镇的,或者说是能看穿陈在镇的。
所有人都以为陈在镇不过是个荒唐王,心无大志,胸无点墨,整天无所事事,只会跟太监、宫人戏谑玩笑,但是孙秀早就知道,这不过是陈在镇的假象,陈在镇是有怨恨的,也是有野心的。孙秀是太傅,诸多皇子都曾跟他学习过,虽说不能天天如是,但以孙秀的本事,想要看穿一个人,也不必日久天长。
可现在的问题是,明知道是构陷,明知道有问题,明知道太子是被冤枉的,该怎么办?
说出那张字条的事情吗?
绝对不能。
一来,那张字条已经被自己给烧了,失去了佐证的意义;二来,你孙秀当初发现了这字条,为什么不告诉皇上?你视皇上为何人?皇上该怎么看你?三来,皇上现今已经对厌胜之说深信不疑,而刺客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就找不到。可以说,这是个死局。
孙秀思之再三,叹息了一声,说道:“王大人,此事,老夫无能为力。”
王宣愕然道:“孙丞相的意思是要袖手旁观了?”
孙秀的想法是,先置身事外,静观其变,按照他对皇上的了解,此时谁去劝皇上,为太子辩解,都会触怒皇上,都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无法挽回,而且会让自己也陷进去,无法自拔。
但是这个道理,又不能对王宣明说。
说出来,以王宣的脾气秉性,定然是要嚷嚷出来的。
王宣来朝日短,尚不知道揣摩皇上心意,也不能完全适应朝局。
所以,孙秀说道:“不是我要袖手旁观,而是我不知道太子究竟是不是无辜的,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难以置喙。倒是希望王大人能查出个所以然来,看看这桩天大的公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九王难脱干系!”
“也无真凭实据。”
“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
“那皇上为什么不这么认为?”孙秀瞥了王宣一眼,道:“王大人,此事的关键处在于,木偶身上的笔迹。笔迹是太子的,你想要替太子开罪,就先得证明那笔迹不是太子的。你怎么证明?就算你真的证明出来了,刺客呢?刺客到底是人是鬼?如果是人,人在哪里?如果是鬼,是邪祟,那木偶到底是谁埋下的?”
王宣愣了片刻,道:“我就是没有办法,所以才来找你。太子也对你寄予厚望!”
“那可能要让王大人和太子失望了,对于此事,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孙秀沉吟着说道:“不过,非要问我的建议的话,我觉得,最好是按照皇上说的意思来,先办着,静观其变。”
“这是不作为!皇上被蒙蔽了,他的决策是错的。”
“你才是错的,皇上从来都不会错。”
王宣有些恼怒,道:“你不但是当朝丞相,也是太傅,你是太子的老师,太子有罪,你难辞其咎!你说你要置身事外,你能置身事外吗!?”
孙秀笑道:“怎么,王大人的意思是,要把孙某人也株连进此案中去?”
王宣冷笑一声,道:“皇上没有说,我当然不会这么做,我也做不了。但是你这样,分明是要明哲保身,令人失望!我王某人从今往后,瞧你不起!”
孙秀大度的笑笑,说道:“我令人失望不要紧,本来我就不是此事中人,但愿王大人别叫人失望,好好办差。”
王宣愤愤然拂袖而去。
回到了御史台,太子急问王宣:“孙丞相怎么说?”
“他怎么说?他能怎么说?!”王宣怒气不消,道:“这个孙秀,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意气!现如今,老奸巨猾!他要置身事外,他要明哲保身!太子殿下,他不管你了!”
太子闻言,呆了半晌,颓然的坐到了椅子上去。
王宣思忖了片刻,说道:“太子殿下,孙秀不管也没什么,臣也有主意!”
太子少气无力的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王宣说道:“木偶身上的字迹是太子殿下的,太子没有办法自证清白,眼下,只能是破釜沉舟,冒险行事!臣觉得,一切都是九王捣鬼,不如抓了他,啊,问明缘由,再向皇上禀告!”
太子吃惊道:“抓捕九弟?怎么抓捕?”
王宣眼皮子一跳,说道:“这件事情,臣去做,可以说让九王来御史台跟太子当面对质,以审清案由。等到九王来的时候,就立刻抓住,由臣亲自审讯!不怕他不说出来实情。”
太子踌躇道:“万一九王不来呢?万一此事被父皇知道了呢?”
王宣道:“为了以防万一,可是对九王假传圣旨,就说是皇上的旨意,要他来御史台,他不敢不听,他若是不来,就是有鬼!此事,做的隐秘,皇上在短时间内是不会知道的。等皇上知道的时候,此事也应该是水落石出了,那也不怕了。”
太子道:“可如果审讯九王,审讯不出什么结果呢?”
王宣盯着太子道:“殿下到底有没有做过这件事情?”
“我当然没有做过!”太子大声道:“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
“太子既然没有做过,那就是九王构陷的!”王宣森然说道:“既然是他构陷的,那臣就敢保证,撬开他的嘴,问出他的实话!当初,天下人都说臣是酷吏,给臣起绰号,叫做‘王剃头’,这可不是浪得虚名!”
太子还是犹豫。
王宣劝道:“太子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事到如今,你再迟疑,后悔莫及!一旦皇上追问起来臣的审讯结果,臣该怎么回答?万一皇上要把太子殿下提到宫中亲自审讯,太子又无法自辩,到时候臣想保太子的命都保不住了!”
太子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好,就依你的办法去做!”
“好!”
王宣当即去九王府,矫诏称皇上要九王到御史台,与太子当面对质,问清案由。
陈在镇狐疑道:“皇上的诏书在哪里?”
王宣冷声道:“皇上是口谕!怎么,九王是不愿意接受皇上的诏令,还是不相信臣?”
陈在镇道:“本王只是奇怪,事实清楚,还有什么可对质的?”
王宣道:“事实清楚?事实清楚的话,皇上何必委任臣去查明此事!?九王曾说,眼见太子带术士进宫,此事,便要跟太子当面对质!你若是不去,臣这就入宫,对皇上禀明,说九王心虚,既不奉诏,也不敢对质!到时候,你自己跟皇上陈述缘由去吧!”
说罢,王宣扭头就走。
陈在镇见他如此,才相信是真的,连忙说道:“本王只是问问,何曾说过不奉诏,不对质?本王这就跟你去。”
王宣心中暗笑:“等你到了御史台,咱们再好好说!”
陈在镇一路上都有些忐忑,毕竟是诬陷的,心中发虚。他反复思量,等见到太子之后,等当面对质的时候,该怎么说才万无一失,毫无漏洞……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御史台,进到监押审讯的密室,陈在镇不见太子,便问王宣道:“太子何在?”
“太子不在这里。”王宣冷笑道:“这里是你要待的地方!”
陈在镇大惊失色,道:“太子不在这里,本王跟谁对质?!”
“不必对质了,把你构陷太子的事情交待清楚,就足够了!”
“你假传圣旨?!”
“你还欺君罔上呢!”
陈在镇转身就要走,王宣厉喝一声:“来人!”
早有心腹上前,按住陈在镇,推进了屋里,王宣叫门窗紧闭,狞声说道:“九王,你应该听说过臣的名头,知道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若是不想受罪,就老老实实交待清楚,若是想吃苦头,不妨试试。”
陈在镇大叫道:“王宣,你受了何人指使,胆敢如此!?”
“臣是受了良心的指使,所以才不得不如此!倒是要问问九王,你是受了何人指使,胆敢诬陷太子?!太子为国为民,尽职尽责,何罪之有!?”
“我不与你说!我要见父皇!”
“你以为你不说清楚,能出得去吗?!”
“你这是在身犯死罪!”
“臣从来都不怕死!臣入天牢,被定为死罪已经不下一次了,臣也曾上过刑场,你这话,吓不到臣。”
“你——”
“你如果不打算说清楚的话,还是少费些口舌吧,待会儿口渴了,可没有蜂蜜水给你喝。”
“你无法无天了!”
“呵呵……”王宣冷笑不止,他坐了下来,闭目养神,悠悠自得。
王宣自有一套对付人的法子。
不必扯着喉咙嘶吼,不必严刑拷打,只要熬着,对方就受不了。
王宣深信,陈在镇一定有问题,这也是他敢如此做的底气所在。
可以说,王宣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压上来了,心中虽急切,却不能急切。
他倒要看看,陈在镇能挺得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