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孙秀的计策,陈奇的授意,蛮兵之乱很快平定,魏珏与陈白毦里应外合,陈军攻入滇国王宫,生擒了庄威,回洛都复命。
庄翼、庄威父子,被斩于市。
至此,天下再无异姓王,再无外姓封国。
大陈,真正一统!
转眼间,已经是永定十二年。
夏六月,正是酷暑炎炎的时候,虽然下了几场大雨,可都是说停就停,只要放晴,仍旧是天空如火,人间如烤,地面都晒的起皮。
龙丘郡雎水旁的一条村道上,一辆马车吱悠悠的走着,旁边跟了几个随从,都是晒得发蔫,每走一步路,地面上都起烟尘,连马都是有气无力的。
车里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公子,生的白净,双臂颀长,耳大口阔,眼睛中透着勃勃英气,顾盼生辉。他对面坐着个丫鬟,长得清秀伶俐,正揭开水囊,说道:“太——”
那年轻公子便瞪了她一眼:“秋灵,跟你交待了几遍了?”
“是,伍公子,奴婢错了。”秋灵吐了吐舌头,又笑嘻嘻的说道:“公子喝水。”
伍公子呷了一口水,扭头掀开帘子,只觉一股热浪扑面进来,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可还是在外面张望了几眼。
田间地头上,坐着些老农,都坦露胸襟,光着膀子,个个黑黄,枯瘦伶仃,像是到了暮年的耕牛。
伍公子不由得收回目光,扭头问秋灵道:“你说这是你的家乡,对吗?”
“是啊,我老家就是这边的,这里以前不叫龙丘郡,叫陈郡,是为了避讳当今——”话说到一半,秋灵便又不敢说了,打住了话头。
伍公子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秋灵小心翼翼的问道:“伍公子,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不打紧的。”伍公子道:“你说的我都知道,这里为了避讳国姓,改名成了龙丘,其实就是帝乡嘛。算起来,这里也是我的老家,可是我还从来都没有来过呢。”
秋灵不再吭声了。
忽然外面的随从说道:“公子,有瓜田,咱们要不要买点瓜吃?”
伍公子精神一震,说道:“买啊,我请客,每个人都吃。”
“好!”那随从叫做萧三思,当即跑到瓜田地头,对着瓜农说道:“多少钱一个瓜,我买六个!”
瓜农瞥了萧三思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不卖。”
萧三思一愣,说道:“怎么不卖?我又不缺你的钱。”
瓜农说道:“这瓜不是我的,卖不了你。”
“不是你在这里种的吗?怎么不是你的?”萧三思愤愤说道:“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不就是想坐地起价嘛,你说多少钱卖,我给你!”
“真不是我的。”瓜农苦笑道:“我种的瓜就是我的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就像你身上穿的衣服,就是你自己做的吗?”
萧三思一愣,这话倒是说着自己了。
停了半天,萧三思又问道:“那我朝谁买去?”
瓜农又说:“这片地是李老爷家的,因为是沙地,又挨着雎水,种的瓜都甜,李老爷不卖,收了以后除了自己吃,便都送人了。”
萧三思道:“这么大的地,这么多的瓜,他吃的完,送的完吗?”
瓜农说道:“怎么吃不完,送不完?李老爷家里的狗、马、骡子也都吃,连鸡也吃。实在是吃不了,就坏了扔了,反正有钱,怕什么?”
“这不是做贱人马?”萧三思愤愤的问道:“你就偷卖我几个,他也不知道。”
“不敢。”瓜农说道:“要是让李老爷家的人发现了有空瓜瓤子,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萧三思无奈,扭头又朝马车走了回去。
伍公子探出头来问道:“瓜呢?”
“公子,人家不卖。”萧三思觉得十分窝囊,当即把那瓜农的一番话都又学了一遍。
伍公子的眉头是越皱越紧,听完了之后,便说道:“走,过去看看。”
车到了地头,伍公子缓缓下来,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了那瓜农身旁。
那瓜农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呆呆的看着众人。
伍公子见那瓜农嘴唇都白着,干的裂口,便对秋灵说道:“给他水喝。”
秋灵依言,取出一个水囊,递给了那瓜农。
那瓜农见众人都是贵气逼人,心生怯意,也不敢去接。
萧三思说道:“我家公子给你,你便接着!不渴啊。”
那瓜农这才接住了,拔了塞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才停下来,讪笑着看向伍公子。
伍公子也笑了笑,坐了下去,也叫那瓜农坐下,因问道:“老丈怎么称呼?”
“瓜三。”
“瓜三?”伍公子一愣:“你就姓瓜?”
“不姓瓜,原来姓李,但是李老爷说不配跟他一个姓,就给改成姓瓜了。我们这还有好几个种瓜看瓜的,分别叫做瓜大,瓜二,还有瓜四,瓜五。”
伍公子心里生气,说道:“那个什么李老爷,凭什么这么仗势欺人?你们就愿意?”
“李老爷可来头大了!”瓜三被伍公子的话吓了一跳,说道:“是天子脚下来的人,这方圆几十里的地,都是人家的。”
伍公子一怔:“他是西京来的,还是洛都来的?”
“那咱就不知道了,反正来头很大。”
“你说这方圆几十里的地,都是他的?”
“是啊。”
“他怎么那么多地?”伍公子问道:“你是这里的人吗?”
“我是啊。”
“那你的地呢?”
“哪儿还有地啊,早就被李老爷给收了,我们这些本地的人,都是给李老爷种地的。好一点的,租李老爷的地,一年下来,收成好的,还能落点吃喝,我们这就是死钱。”
“为什么被李老爷收了地?”
“嗐,不都这样吗?”瓜三说道:“遇上哪年旱了,涝了,遭蝗虫了,缺吃少穿,或者得病没钱抓药,就得管李老爷借,后来利息还不上,就只能拿地去抵,一来二去的,不就都没有地了。”
伍公子沉吟了片刻,说道:“那李老爷收上来了这么多土地,每年如实缴税吗?”
“怎么如实缴税?”瓜三笑道:“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李老爷是天子脚下来的人,哪个官府敢问他收税?”
“岂有此理!?”伍公子大怒,喝道:“这不就是国家蛀虫吗!?不,是硕鼠!兼并百姓土地,偷税漏税,吃空国家!”
瓜三都吓懵了。
秋灵连忙扯了伍公子一下,伍公子醒悟过来,叹息了一声,对瓜三说道:“谢谢老丈。”
“不,不谢……”
“走吧。”伍公子对众人说道。
“公子,不吃瓜了?”随从中的扈大成问道。
萧三思踹了他一脚,低声骂道:“吃个屁啊,你没看公子的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