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在铮倒是很欣赏王宣的性格。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毕竟是东宫太子,也跟随陈奇处理政事,与朝臣多有接触,还接见过地方上的郡守、县令,在他的印象之中,百官里多得是油滑之人,多得是明哲保身之辈,多得是胆小贪婪之徒,更多得是尸位素餐之辈,像王宣这样的,真是少之又少。
想了片刻,陈在铮忽然又记起来了一件事情,他问道:“父皇,原本雎阳县的县令杜衡怎么处置?”
陈奇一愣:“杜衡?”
“对。”陈在铮说道:“他已经辞官了,但据说人还在雎阳县,而且似乎还跟之前朝廷派过去的郎官李通说过些奇怪的话,说什么要揭露什么东西,本来是让李通去好好核查的,可是现如今,李通也辞官了,此事便有些不了了之。”
“朕想起来了。”陈奇沉吟道:“这个杜衡多半是知道些李五妮和刘旸之间的内幕,所以畏惧什么才辞官,他在雎阳县恐怕已经不怎么安全了,你去叮嘱一下王宣。到了雎阳县之后,将杜衡先保护起来,说不定能从他口中套出些什么话。”
“儿臣知道了。”
陈奇瞥了他一眼,说道:“听说你从龙丘郡弄来了个卖唱的姑娘养在东宫?”
陈在铮心中猛的凛然,连忙说道:“是一对卖唱的父女,也是因为他们,儿臣才知道,像李五妮这样的地方豪强有多跋扈嚣张。他们两人无家可归,儿臣就暂时养在宫中了。”
陈奇似笑非笑道:“你也不必紧张,朕没有指责你什么。不过,她既不是正经选入宫中的人,又青春年少,养在你那里,难免会惹来非议。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儿臣明白……”陈在铮躬身说道:“儿臣这就把他们送出去。”
“送出去?”陈奇道:“送出去就能不惹非议了?他们出去说,在太子东宫住了许久,如何如何,岂不是要闹出更大的非议?”
陈在铮一惊:“那,那儿臣——”他心中惊惧,以为父皇是要自己杀了那对父女灭口。
陈奇瞧见他的模样,立时醒悟他误会了自己,笑道:“你想左了。朕没有要你杀了他们,朕的意思是,那女子你若是想要养着,就给一个名分。”
“啊?!”陈在铮又惊又喜,道:“父皇,这,那女子出身——”
“出身怎么了?”陈奇淡淡的说道:“出身世家豪族,便未必是好女人。出身困顿之家,也未必不是好女人。”
“儿臣知道了。”
“去吧。”
“是,儿臣告退。”
孙秀在旁边暗暗忖道:“看来仲瑶的事情,皇上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啊。”
看着陈在铮走了以后,陈奇忽然瞥向了孙秀,说道:“丞相,那个王宣,非黑即白,以直博名,不畏生死,难堪大用,也只能做个县令了,偏偏瞧着太子像是很看重他的样子,这可不好。你教他的时候,要多点点。”
孙秀听得心中一动,暗暗忖道:“皇上自己其实什么都清楚。”嘴上连忙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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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雎阳县县令杜衡,在辞官之后,还没有离开雎阳县,他手里握着惊天的秘密,始终提心吊胆。在朝廷勘田令没有下达之前,他还能勉力维持,但是等勘田令下达之后,他便觉得大事不妙,天要塌了。
负责督办勘田的郎官李通到达之后,一直督促杜衡快些勘察田地,而有李五妮这头恶狼在,杜衡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被逼的没有办法,索性辞了官。
满以为辞官之后,会安生一些,谁知道,他辞了官,反而得到了郡太守刘旸的质问。
刘旸派出心腹去见杜衡,阴气森森的问道:“本来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你中途就下,是觉得船不安稳吗?”
虽然只有这一句话,可是也叫杜衡胆战心惊,寝食难安。
他思来想去,便去找了李通,告诉李通,说自己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揭露,须得进京,面见皇上才能说。
这算是杜衡的计谋,一来他确实要抖搂出来那些藏在自己心里、握在自己手上的秘密,因为这些秘密不抖搂出来,便是自己的催命符;二来他是想借助李通朝官的身份,尽快跑到洛都去,以离开龙丘郡雎阳县这个虎狼之窝。
开始的时候,李通满口答应,会帮助杜衡。
结果,就在杜衡收拾停当,准备一家老小全往洛都的时候,却突然传出了李通也辞官的消息。
杜衡惊呆了。
他这才意识到,李五妮手眼通天,并非是吹出来的。
惊惧之下,杜衡先让自己的妻子带着一对儿女连夜逃了出去,他自己留在了雎阳县。
因为杜衡知道,自己必然是被盯上了,自己若是要走,定然是走不脱的,不但自己走不脱,便是妻儿也走不脱,不如自己假装不动声色,岿然不动,给妻儿做个掩护,能走一个是一个。
这天夜里,闷热的厉害。
杜衡住在县城东南角的一处不起眼的小庭院里,家里只剩下一个老仆还在,帮他收拾庭院,做些饭菜。
夜色黢黑,不见月亮,也不见星星,一点风都没有,像是要下大雨,可又迟迟未下。
杜衡坐在屋里,窗门大开,浑身上下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白衫子,一手捧着书在看,一手使劲儿的摇晃着蒲扇,兀自热的汗流浃背。
他越发的心烦意乱,书也看不进去了,起身铺开一层纸,研好墨,开始练字。
其实他的心思又全不在这上面,他心里想的是,既然自己辞官了,李通也辞官了,朝廷的勘田还要继续进行,肯定会很快再派遣官员过来吧?
去年的时候,据说太子殿下曾在这里微服私访过几天,随后朝廷就发布了勘田的命令,这么说的话,朝廷对龙丘郡,对雎阳县的局势应该是很了解的,绝不会不重视。
只要朝廷再有人来,自己就还有活命的机会。
胡思乱想着,杜衡有些口渴,喊了一声,要那老仆送瓜过来。
但是杜衡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