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恣意拉开露台的门就往外冲,蒋钦哉紧跟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跑回休息室,推开门,里面是一片死寂。
凌恣意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我们被淘汰了?”蒋钦哉不敢相信地问。
没人出声。
蒋钦哉垂下头,拳头握了握,脸上写满了懊恼与后悔,“是我没发挥好……”
景奇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看了眼自我检讨的蒋钦哉,“你说什么呢?你发挥的够好的了。老孟都发消息过来说钦哉今天真是a爆了……”
其他人也都跟着点头。
蒋钦哉还是无法接受被淘汰的现实,默默转身离开了休息室。
凌恣意很担心他,默默跟了出去,想要劝劝他,迎面就遇见了正欢天喜地跑过来的辛枫言。
这位大少爷趁着比赛的空档,去隔壁商场买了衣服做了发型,此时已经衣冠楚楚,风流倜傥。
见凌恣意和蒋钦哉都垂头丧气,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忍不住问:“怎么了?不高兴?哎呀,想开点嘛……”
“怎么想开啊?”凌恣意忍不住嘟囔,“我们努力了那么久……”
“好吧好吧……”辛枫言撇嘴,“不过,我对结果挺满意的,虽然名次不靠前,但好歹也晋级了,评委还为咱们队吵了一架,话题立刻就被引爆了,今天一定能上热搜……”
辛枫言唠唠叨叨说了半天,凌恣意一句都不听,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好歹也晋级了”这几个字上,几步冲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衣领使劲摇晃,大吼:“你说什么?我们晋级了?”
“当然啦……这位小同学你这样好粗鲁……你先把我放开……”
蒋钦哉当然也听到了,双眼一亮,随即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长腿迈开,几步返回了休息室,休息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大笑。
“骗到你了……”
“蒋钦哉,秦洱,你俩是不是吓死了……”
“哈哈哈哈哈,你们是没看见自己的表情……”
“谁让你俩不在这里等结果的?”
“这是惩罚!”
……
能够晋级,即便是知道受骗了也开心。
蒋钦哉显然不这么想,早已抄起手边的纸巾盒丢向离门口最近的景奇,景奇跳起来躲,冤枉道:“不是我,是周锵的主意,我还提醒你了呢……”
蒋钦哉转头去“追杀”周锵,周锵笑着满休息室跑,两人打打闹闹,整个休息室都欢腾了起来。
凌恣意靠着门,看着大家闹腾,这才想起来回头问辛枫言。
“你说评委为了我们队吵了起来,是怎么回事?”
“喂喂,这位小同学,你竟然真没看?”辛枫言一脸看“渣男”的表情,“太不关心队伍了吧?团队的精神在哪里?我做发型的时候都在用手机看直播。”
凌恣意撇了撇嘴,“那我看回放好了。”
辛枫言立刻改口:“回放哪有我真人播报好听?”
接着就滔滔不绝地描述起当时的情况来。
这一场跟上一场一样,评委手上各有四万票,可以全部投给一支队伍,也可以分别投,一般来说评委不会一次用光所有的票,但这一回,有一位评委,将手上所有的票都投给了一支队伍,将这支队伍推上了风口浪尖。
就是那位崇丽景女士,将所有的票都投给了连城三中。
不过这中间还有一段插曲。
崇丽景之前说过耶律敏是她都偶像,所以投票时她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就是将自己手中投票的权利,交给了耶律敏。
她的原话是:“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懂舞蹈,那么那个人一定就是耶律敏。”
其他评委激烈反对她这一行为,因为耶律敏自己也带着队伍,她很有可能将所有的票都投给自己的队伍。
崇丽景一意孤行,而一向低调的她耶律敏竟然也没有推辞,而是站起身来,气定神闲,抬了抬下巴,“如果让我投,我将所有的票都给三中。黎教练的队伍。”
而那个时候连城三中已经岌岌可危,这四万票直接将队伍送入晋级区。
有同学会问,这么大的比赛,线上投票都不止几百万,怎么区区四万票就能将一支队伍托起来?
其实这还是要看赛制,为了更多的展现舞蹈的专业性,评委投票的重要性要高于线上投票,一个评委的全票能让一支队伍直接晋级,但之前三中的排名实在不够乐观,所以整体排名时,名次依旧不在前三。
比赛进行到现在,还没有那支队伍是因为评委的全票晋级的,所以连城三中、崇丽景与耶律敏,这三个关键词,瞬间引起网络热议。
凌恣意听完,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之前她以为按照崇丽景跟苏紫琅的关系,她一定会跟第一场的评委一样,将黎北楼带领的队伍当空气直接忽略掉呢。
或者说,她本来是打算忽略掉的,但是被耶律敏打乱了计划?
不对不对,她若是黑幕中的一环,就不可能冒着计划打乱的风险,将自己的投票权交给耶律敏,就算耶律敏真是她的偶像,她应该也不敢这么做。
那么崇丽景到底是敌是友?当真让人迷惑。
“那青云高中呢?有没有晋级?”凌恣意忙问。
辛枫言挑眉:“你说呢?青云要是被淘汰,咱们省的比赛不是要沦为笑柄?”
确实哦。
青云高中,一直以为,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无论线上还是线下,都拥有超高名气,且教练是舞蹈届的“扫地僧”,全身上下毫无黑点。
这样的队伍不晋级,还有谁有资格晋级?
凌恣意不想听辛枫言慢幽幽播报,干脆自己拿出手机来搜索,终于看到了本场晋级的完整名单。
青云高中。
腾飞私立中学。
红枫叶私立高中。
兴隆十三中。
坛口中学。
连城三中。
周余六中。
宁江一中。
共八支队伍,明天将进行最后的决赛,最终选出一支队伍代表宁江省所有的高中生去参加国家赛。
凌恣意实在是轻松不起来,劲敌太多了,别说国家赛,就光是明天的比赛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修罗场。
至少,她实在没有信心去赢青云高中。
正当她因为压力太大,愁到揪头发时,教练们结束了群访,被放了回来,跟自己的队员们汇合。
黎北楼跟元明明一起上来,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面色都很凝重,但是看到队员们,还是将凝重收了起来,换上了笑脸。
一番互相鼓励,大家收拾东西一起去吃晚饭,连续比赛两天,大家都很累,连庆祝都不想庆祝了,准备随便找家店吃点东西,吃完就回家睡觉。
黎北楼自然是同意的,毕竟他自己也不轻松,这两天也不知道有没有睡过觉,眼下的乌青已经明显到像是特殊妆效了。
大巴开到本市最大的一家自助餐厅楼下,饥肠辘辘的队员们涌入餐厅,各自去拿自己喜欢的食物。
钦哉在景奇和周锵的簇拥下,正在排队等单人份蟹煲,凌恣意见他脸上露出了笑容,松了一口气,转头问黎北楼:“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拿。”
他的手因为钦哉受了伤,担心大家担心,一直将手藏在衣兜里,此时应该是不方面去拿食物的。
黎北楼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俊脸上的笑容都蔫蔫的,“没什么胃口。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吧。”
凌恣意点头,准备去找些利于伤口恢复的食物吃。
等她端了清淡的鸡丝粥和香煎鸭肉,和几样素菜回到黎北楼的餐桌前,却不见他的人影,找了一圈,才在酒水区找到他。
酒水区是单独收费的,做成酒吧的模样,灯光昏暗,意境很美,有一些沙发卡座,供食客们喝酒聊天用。黎北楼坐在卡座里,旁边坐着一位朴素的女士,走进了看,竟然是耶律敏。
“……对,我提前跟丽景打过招呼,当然紫琅肯定也找过她,所以她很为难,我跟她提了这个计划,这样责任就都推到我身上了,不会对她产生影响,她可能也觉得苏紫琅这回过份了些,就同意了。其实你不用感谢我,我并不是为了你。”耶律敏晃了晃杯中酒,并没有去看黎北楼,目光清明,自有风骨,“我是为了舞蹈本身。这么说,你们年轻人可能会觉得矫情。但是我们那个年代跳舞就是为了跳舞,没有人去谈论什么名利、地位,我也受不了将舞蹈跟名利地位摆在一起,所以当越来越多的人找我拍广告,我的经纪人每天跟我讨论的不是舞蹈,而是接了这个广告,我能赚多少钱时,我就隐退了。”
“老师……当年也是这样吗?”黎北楼看着耶律敏,像等着长辈讲故事的孩子,目光是充满了期待和敬畏。
“苏紫琅,我们当初都叫她小琅。”耶律敏喝了一口酒,笑了笑,“小琅比我还纯粹,天真得让人不忍心用世俗去污染她,她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白月光,所有人都精心保护着她。但是……物极必反,一个天真的人,被封上神坛,时间久了,她会真心相信自己是神,相信自己可以任性妄为,相信普天之下除了她之外,其他都是污垢不堪的凡人。她的年纪比我还大些,五十六了吧?还像二八少女一样,她可能不觉得自己会老……”
黎北楼喝口啤酒,没有说话,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很迷茫。
“她在这种幻觉中生活了一辈子,直到你渐渐长大,而她开始感受到衰老给自己带来的限制……她这么干不是第一回了,八年前有个叫做凤岭的女孩,才华出众,光彩夺目,后来苏紫琅接手了她所在的舞团……渐渐在国内就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了。”耶律敏说,“好在她运气不差,被意大利的一个舞团聘用,作为舞剧演员在国际上十分活跃,总算没有陨落。”
黎北楼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知道这件事,还是不想发表意见。过了一会才问:
“她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收养我,没有她的教导,我可能不会成为舞者,可能被某个工薪家庭长大,普普通通上学就业。”黎北楼的声音跟轻柔的音乐声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哪个声音更低一些。
“那倒不会。”耶律敏斩钉截铁道:“我刚才说了,她是天真,并不坏,你有才华,她爱惜才华,从不忍心让明珠蒙尘……但是前提是你的才华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凤岭要是没有那么出众,出众到让人嫉妒,现在也能好好地在国内跳舞,就像你大师兄,有些资质,但不出众,就混得很好。还有你师妹元明明,苏紫琅就不会去限制元明明,因为她知道元明明构不成威胁。”
黎北楼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大概是想笑的,但是又实在太难过,太疲惫了,笑容到了一半就凝固了,变得忧伤。
“你要是真得顾念她的养育之恩,就振作起来,将她唯我独尊的幻境打破,让她回到人世间来。不然等到死的那天,她醒悟过来,发现自己为了维护自己的幻境,将深爱的舞蹈变成了谋私的工具,将舞蹈界变成自己的王国,而自己的昏庸几乎毁了这个王国。那个时候,她大概会立刻下地狱。”耶律敏的目光凌厉了起来,“为了不让她成为地狱的鬼,别在遮遮掩掩了,把你作品里的枷锁都打开吧。”
“我没有……”黎北楼移开视线。
耶律敏轻笑了一声,好像看着自家撒谎的孩子:“《情花百年》是你的作品吧?”
“是。”
“《流光溢彩》?”
“嗯。”
“《海鸟舞》?”
“……呃……”
听到这里,凌恣意着实吓了一跳。
耶律敏提到的这几支舞蹈都是近些年流行的,且曾经引领了风尚的舞蹈,但是编舞并不是黎北楼的名字,谁也想不到竟是他的作品。
要知道跳这些舞蹈的团体,或者个人,早都已经功成名就,成了身价数亿的大明星,黎北楼这个原作者却从不提一句,是跟名利有多大的仇?
耶律敏又说:“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相信你的老师也看得出来,那些舞蹈才是你的真实水平,为什么用自己名字发表的作品却要遮遮掩掩?你想干什么?控制自己的水平,尽量不让老师不开心,就是你尽孝的方式吗?但是你带着孩子们出来比赛,却不用全力,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欺骗?”
耶律敏连连发问,将黎北楼逼到了绝境,他脸色发白,放下酒瓶,半天没有说话,拳头握得太紧,纱布上有血丝渗了出来。
“你带的这些孩子,将来若想要成为职业舞者,将要进入的世界就是这样黑暗没有未来的,你敢说自己一定问心无愧?”
凌恣意实在不忍心,冲了过来,打断了耶律敏的发问,替黎北楼辩解:“教练没有骗我们,他一直都尽心尽力……”
“有没有尽心尽力,他自己知道。”耶律敏放下酒杯,站了起来,目光又落在黎北楼身上,“你要是真得没有那份勇气和决心,趁早带着孩子们走吧。你关起来门来继续当你的枪手,也能活得很滋润,别给孩子们不切实际的幻想。”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黎北楼双手抱着头,手上的纱布,白得刺眼。
凌恣意陪他坐着,坐了片刻,默默拿过他的啤酒,喝了两口,拍拍他的后背,认真道:“想亲我吗?”
黎北楼终于抬头看她,眼神里有崩溃、凌乱,不知所措,此时还加上了一些,疑惑。
“据说接吻十五分钟,可以有效缓解压力。”她说着舔了舔嘴唇,眼神湿漉漉的,“所以,要接吻吗?”
黎北楼眼中的崩溃与凌乱慢慢消失了,一点点染上欲望,起身拉着她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