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场还是昨日的赛场，却又完全不是昨日的赛场了。
昨天只觉得那巨大的体育馆华美空旷，此时看起来却显得十分拥挤。
进门右手边，是一片巨大的停车场，昨天嗨空荡荡的，今天早已停满了车，有大巴车，也有私家车，大巴车上基本都贴了学校的标志，应该像三中的大巴车一样是来送比赛队伍的。
凌恣意粗略数了一下，光大巴车就有五十辆，也就是所参赛队伍至少有五十支。
而一个城市的省级邀请函只有两张。
竟然有多激烈，可想而知了。
她此时是邋遢士兵的打扮，头上歪歪扭扭束着发，身上的盔甲残缺不全，手腕上缠着的脏兮兮的布条，一只裤管是破的，鞋子上也打着补丁。
服装非常符合舞蹈故事的设定，无论整体和细节，黎北楼都用足了心，一开始，她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紧张，以他的实力，带个社团赢比赛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现在终于明白了，不是黎北楼过于小心，而是她低估了这场比赛的残酷。
黎北楼带大家下车，来到三号馆，馆门口有穿着印着“csdc”字样的黄色背心的工作人员在接待参赛队伍，黎北楼走过去签名，然后带着带着随着工作人员的指引，进入后台。
后台也很大，已经来了不少队伍，一片熙熙攘攘的沸腾声，因为队伍实在太多，休息室只有十几间，所以出场次序靠后的队伍是暂时无法进入后台的，前面的队伍撤出来，后面的队伍补进去，嘈杂喧闹中，又井然有序。
因为是第一个上场，三中队伍被安排在1号休息室，休息室并不大，座位也不够，大多数同学只能站着，然而此时，也根本没有人在乎这些了，上场时间一分一秒逼近，每个人的紧张程度都逼近顶点。
黎北楼配合着工作人员办好所有的手续，最后一次确认好音乐和灯光问题，已经逼近开场，推门走进来看见一张张紧绷的脸，“噗哧”笑出声来，“你们这个样子，还真像是打了败仗了，不过情绪很对，继续保持。”
被他这么一调侃，大家才缓过一口气来，纷纷笑了。
黎北楼说：“不管以前你们是不是打过败仗，都没关系。因为今晚，我们会赢！”
这种鼓励方式，放在平常听起来很中二，但此时不知为何，竟让人热血澎湃。
所有人脸上的紧张，渐渐变成了斗志。熊熊燃烧的斗志！
“第一个上场的是连城三中的队伍，连城三中在本市有着悠久的历史，虽然是省级重点高中，却一直十分低调。就像隐居在城市里的绝世高手，不鸣则已，一鸣必定惊人。现在，让我们期待他们带给我们的惊喜吧。”
主持人在报幕的时候，三中的队伍早已在幕后准备好。漆黑一片中，大家静默站立着，心“砰砰”跳，手心在出汗，这种感觉让人无所适从，凌恣意就在其中，她深吸了一口气，朝前面看了看，看见钦哉的背影，笔挺而坚毅。
又侧头，看了眼站在舞台一侧站着的黎北楼，黎北楼戴着黑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是那双眼睛里却如火般炽热。
她的心似乎也被点燃了，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将自己融入黑暗中。
随着主持人的声音，音乐响起，幕布随着拉开，灯光闪烁起来，就像是战场上的炮火……
这一刻仿佛时光倒转，凌恣意真得来到了黄沙漫漫的边关，她成为了那个小兵。
小兵那时刻被死活追逐着的身体疲惫不堪，风沙裹面，灰头土脸，前途灰暗渺茫，心中满是“余生都要这样度过吗？”的不甘与恐惧。可即便是这样，也是被队友们被自己崇拜的小将军保护着的结果。不然如他一般武艺不惊，身体孱弱的兵卒，如何在这塞外生存下去？
他想起同入伍的兵卒，如他一样年纪，尸骨早已化为风沙。
他想念远在家乡的爹娘，想念邻家的姑娘，却不敢言说，只能硬生生咽下那些哭，扬着干裂的唇，笑得如一个傻瓜，他想要尽力让大家高兴一些，就算自己摔得满头包。
最后大家在风沙中睡着，梦见了远方的姑娘。
然而是梦终将醒，马蹄声响起，敌军来犯，大家站起来，面容肃穆，拿起刀枪。
音乐声止，会场里响起雷鸣般地掌声，凌恣意这才知道，原来那么大的会场都已经坐满了人，她在那些人中，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周丝雨，林默，秦小妹、蒋明朗……
林默以及许多三中同学举起手中的应援牌，上面写着“三中必胜”。
不知为何，铁石心肠的凌恣意竟然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已。
钦哉在一旁问她：“你哭什么？吓到了？”
“不，是感动的。”凌恣意含糊不清道，“我们可真棒。”
“哪有这样自己夸自己的？”钦哉吐着槽，却笑了。
今晚，不管结果如何，都没有遗憾，因为所有人，都尽力了。
谢完幕走回后台，黎北楼第一个冲过来，给了领队的孟之义一个拥抱，孟之义满头大汗，苍白无力地笑了一下，双眼一闭，晕倒在黎北楼怀里。
下午的医院大厅里人来人往，一群穿着铠甲的少年和长裙摇曳做古装仕女打扮的少女，在其中显得十分扎眼，更何况这群衣着怪异的少年少女还个个垂头丧气，静默着不言不语。
过了许久，终于有人打破了这种让人难熬的静默。
是蒋钦哉的声音，声音发着颤，“我还是不相信孟学长得什么癌症，他只比我大一岁而已，而且……而且，他最近也一直在训练……”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要向刚得到的消息抗争。
就在半个小时前，孟之义被紧急送进医院，与孟之义相熟的医生听说他是从舞台上下来晕倒了，发了很大的火：
“他这种情况，怎么能让他继续跳舞？止疼药是开给他这么用的吗？简直胡闹！”
黎北楼和凌恣意知道内情，努力抑制着心里的难过，不吭声，任由医生数落，其他队员不明所以，就问：“我们孟学长怎么了？是低血糖吗？还是贫血？”
“骨癌！”医生咬牙，愤怒的表情里带着疼惜，“我还没见过一个病灶在腿上的骨癌患者跑去跳舞的。发病的时候疼起来要怎么忍？就靠止疼药吗？这孩子……这孩子真是……到底图什么……”
队员们都如同冬日里落入了冰窖，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七嘴八舌跟医生吵了起来：
“不可能，孟学长好着呢……”
“对，他就是累了，中暑了，你会不会看病啊？”
“是不是误诊了？”
……
蒋钦哉没说话，他想起来几天前无意中看到孟之义吃的药，心直坠进冰窖底，直到被赶出病房，在大厅里站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想要挣扎一下，希望是医生诊断错了，希望大家都错了。
凌恣意抬头看钦哉苍白的脸，不忍心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秦素雪同样也是一脸难过，她看了看钦哉，说：“现在医学那么发达，癌症也有痊愈希望的，我们家邻居刘大叔，得了胃癌，切了半边胃，现在依旧活得好好的。”
大家连连点头，七嘴八舌说着自己听过，甚至现编的癌症恢复案例，互相安慰。
只有凌恣意没有说话，她眼眶发热，心里像堵满了冰块一样，又冷又疼。胃癌切除胃，能活，孟之义是骨癌，截肢也能活，可是失去了腿，他要怎么跳舞？那不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气氛却越来越糟，路过的护士不忍心，过来问：“你们是不是刚参加完高中生舞蹈大赛？比赛还没结束呢，你们要不要看直播？我给你们调台。”
凌恣意连忙点头，“要。谢谢您。”
大家看看比赛，换换心情也好，尤其是钦哉，平日里跟孟之义那么要好，现在只怕比自己生病了还要难过。
护士将大厅的电视调到了本地的频道，画面中跳出舞台优美的舞美，一个队伍正在跳舞，跳得是重新编排的芭蕾舞剧《天鹅湖》，有眼尖的一眼认出了其中的几个舞者。
“是红枫叶高中的。”
听到死对头的名字，大家立刻屏住呼吸，盯着电视屏幕。
红枫叶这出《天鹅湖》无论是舞曲还是舞步都做了极大的改动，改正了一出滑稽喜剧，主角是个胖公主，因为太贪吃毫无公主风范，被老国王放逐到天鹅湖边修心养性，因为烤了女巫的天鹅，而被女巫变成了天鹅。但是变成天鹅的公主太能吃了，女巫渐渐养不起，可解除咒语的办法只有王子的爱，于是拼命向过路的王子推销胖天鹅的故事。
故事改编的大胆，领舞胖公主是真得胖胖的女孩，芭蕾功底却扎实得让人意外，这种诙谐实力兼具的舞蹈，实在是宝藏，连凌恣意都看得入迷了。
等他们跳完，大家甚至忍不住鼓起掌来。
“这就是专业的实力吧。”有人喃喃一句。
“真得太厉害了。”
“我们也很棒的，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
气氛瞬间又跌倒了冰点。
接下来的又看了几个学校的表演，虽然比红枫叶高中队伍还差一些，但是总体实力都不弱，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刻，大家，包括凌恣意本人，才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