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凌恣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来到被自己丢进记忆角落处的那个餐厅，漂亮的旋转门后站着衣着得体的服务生，等她走进去，立刻服务生微微欠身，训练有素，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凌女士，您的位子在那边，请跟我来。”服务生对着凌恣意旁边的人说，那人精致华美，耳畔一串钻石耳饰，走动间灿若星子。她点了点头，低头朝她笑了笑：“这里很漂亮吧？”
她有些恍惚，但是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因为她听到自己使劲“嗯”了一声，发自肺腑的愉悦。
“东西也很好吃哦。妈妈不会骗你的。”华美女人说着，抱起她，走到桌前，将他轻轻放进服务生准备好的儿童餐椅上。餐椅是樱桃木的，上面刻着一串小海豚，透着古朴的童趣。
她在餐椅上动来动去，看着满眼亮闪闪的新鲜事物欢喜得不能自已，华美女子在一旁拍照，时不时亲一亲他，其乐融融的母子俩，惹来一串艳羡的目光。
画面一晃间就变了，她看到华美女子不停地在翻看手机，看他的时间越来越少，她有些着急，伸手拽她的衣角，“妈妈……妈妈……”
“宝贝，宝贝。”华美女子应着声，眼睛还在手机上，目光是尖锐的破碎的，抬头看他又瞬间换上笑容，随即低下，皱眉打着字，仿佛手机里有一只强悍的怪兽，而她一直在跟那只怪兽战斗。
叫了很多次，终于叫不动了，她怏怏地吃着餐盘里的食物，食物面目模糊，飘忽不定，一会是草，一会又成了纸。
华美女子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像拿到了杀掉怪兽必须的那把宝剑一样，双眼一亮，站了起来，“喂，胡总监……您说……有空有空……”
随即她站了起来，全身紧绷地往外走，她双手握着剑，笔直地走向怪兽，一次都没有回头。
她就在那具小小的躯体里，看着华美女子远去的背影，安静地，沉默着，没有出声，没有呼喊，没有争夺……
似乎早在她站起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得到宝剑的勇士，终将都称为怪兽的祭品，她自己走进怪兽的口中。
凌恣意在一片悲伤的情绪中醒过来，睁着眼，看着三角形的天花板，泪流满面。
第二天早读课，她在三班窗外徘徊许久都没看到蒋钦哉，正担忧他是不是生病了，就见钦哉火急火燎的从楼上跑下来，又往楼下跑，看那火急火燎的背影不知道还以为是屁股上着火了。
高二的教室在一楼二楼，楼上是高三。
“蒋钦哉……”凌恣意条件反射喊了钦哉一声，就追了过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吗？”
蒋钦哉平日里冷漠的脸上，此时充满了焦急，似乎已经顾不得昨天两人的尴尬，急急道：“景学长和孟学长进医院了。”
“怎么回事？”凌恣意也急了，在这个比赛的节骨眼上，两个主力可不能出问题呀，“昨天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
“我现在要去医院看看，没时间给你解释了。”钦哉说着就甩开凌恣意的手，继续往楼下跑。
凌恣意也慌忙追了过去，“我跟你一起去，路上能不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钦哉看了凌恣意一眼，见她脸上也是跟自己同样的焦急，就点了点头，“好吧。”
两人打了辆车，直奔市一院，路上蒋钦哉对凌恣意说出了，刚才在景奇和孟之义班级里听到的消息。
昨晚，景奇和孟之义去了红枫叶高中，看舞蹈教室的灯还亮着，就想爬树翻墙进去看看，结果双双从树上跌了下来，然后被送进了医院。
“伤得怎么样？”凌恣意问钦哉。
“不知道。两位学长班上同学只知道这么多……”钦哉摇摇头，“我刚给教练打了电话没打通。”
“他们俩要是伤得很重，比赛就……”凌恣意叹了口气。
钦哉看着凌恣意，一脸不可思议，“两位学长都受伤了，还考虑什么比赛？”
凌恣意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模式有多功利。
她是那种一旦定下目标，心里就只有目标的人，达成目标之前，所有的人和事都只能为这个目标服务。她进入队伍，每天看着钦哉练习，看着大家的努力，渐渐也将夺冠当成了自己的目标。
可是少年纯粹，梦想虽然重要，但是同伴在他们心里更为珍贵。
她为自己的思维模式感到羞愧，低了低头，“对不起，我……我……”但也说不出为自己辩解的话。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社团着想。”蒋钦哉冷冷的脸，柔软了下来，“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圣人，也很担心比赛，担心大家那么久的努力白费。还有，昨天晚上很抱歉，我不该那样对你，你也是为我抱不平，只是……只是，我还不习惯跟别人谈论她。”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凌恣意鼻头一酸，差点流出泪来。
她的钦哉，如此温柔，冷漠无情的那个人，也许是她自己。
到了医院门口，在前台查到景奇和孟之义的病房号，就直奔住院部，推开病房的门，就看见景奇正躺在床上哀嚎不止，身体其他部位看起来没有大碍，只是腿上打着石膏，抬高，半吊在床尾。病床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似乎是他的父母，正在说落他。
景妈：“现在知道疼了？爬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那树多高，你多高，心里没点数吗？”
景爸：“媳妇，你怎么又扯到身高上去了，这跟身高有啥关系？”
景妈：“怎么没关系？怎么没关系？人家孟之义就高，人家就没事儿，你儿子豆芽那么高，就摔断了腿。要说身高，也是人家孟之义爸爸遗传基因好，你看人家那爸，一米八几的大个，你再看你……”
景爸：“说儿子就说儿子，怎么还人身攻击了？我不高，你高？都说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凌恣意和蒋钦哉站在门口好生尴尬，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出门，还是景奇先看见了他们，哭丧着脸喊了一声：“钦哉、小替补……你们来了？”说着竟哭了出来，拿枕头埋住了头，“我没脸见你们。”
景爸、景妈看见有人来了，一秒停止争吵，笑容可掬，“奇奇的同学吗？来，进来，进来，跟奇奇说说话，他麻药刚过，疼得一直在嚎。”
凌恣意和钦哉走进来，担忧地看着景奇，“学长，你不要哭了。”钦哉安慰他道。
凌恣意也说：“都这样了，就先养伤吧，其他的事……”
听到凌恣意的声音，景奇猛地将枕头丢了过来，满脸眼泪喊了起来，“你巴不得我摔断腿呢，摔断了腿，你就有上台的机会了……这下如愿了是吧？”
凌恣意被枕头砸了个一脸懵，但随即就明白了景奇的心情，连气都不不舍得生。
这孩子今年高三了，是此生最后一次参加这场比赛，就这么错过了，他心中的懊悔和痛苦，不是谁都能懂……
景妈上前给了景奇一巴掌，“怎么说话呢？我那那个什么比赛去不成才好，好好给我复习，考个大学，比什么都强！”
说着又对凌恣意尴尬道：“不好意思啊，同学，他疼得精神失常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来，坐下说。我去给你们买点饮料。”
说着拽着景爸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蒋钦哉似乎也明白景奇的心情，叹了口气，将枕头捡起来，放在他身后，坐下来说：“学长，秦洱她不会这么想的，我们所有的人都希望能跟学长一起站在舞台上……”
景奇突然捂着脸嚎啕大哭，边哭边断断续续骂自己：“我tm的就是个傻逼……脑子被驴踢了才去爬树翻墙……都是自找的，还连累了老孟，都是我自找的……”
凌恣意和钦哉就站在一旁等着他哭完，才问：“孟学长还好吗？他怎么不在病房？”
景奇抹了把眼泪，“老孟昨晚就转病房了，不过好像没什么事。幸好没事，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说着又看着凌恣意说：“小替补，刚才对不起了。我实在是恨我自己。怎么就想起来跑去红枫叶，老孟拦着我不听，还非拉着他。看见人家舞蹈教室灯亮着，就想进去侦查下敌情，还以为自己特聪明……聪明个p，我就是个傻逼！”
凌恣意跟景奇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景奇会干出这种事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就是这种跳脱的性格，想一出是一出，做事完全凭心情，不会考虑后果。
正因为这种性格，他才能胜任那样跳脱、蠢萌的角色，成为队伍里不可或缺的存在。
而且，这样一来，她这个以为能够一直旁观的替补，就要成为正式队员，跟着队伍参加比赛了。
这么一想，压力突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顿时也想跟着景奇一起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