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黎北楼的车驶离,躲在树后的景奇、孟之义、蒋钦哉迫不及待地推门跑进咖吧,坐下便问凌恣意:“听到什么了没有?”
凌恣意有些恍惚,满脑子都是刚才元明明的话:
“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你在跟谁怄气?”
“苏艺冰吗?还是那些在网上骂你的人?”
而这些声音又与她调查过的“盟主事件”网上那些声音交织到了一起,组合成一个事实,让人无法冷静,即便是想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曾经还逼问过他到底是不是“joy”,现在知道了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没什么……”凌恣意摇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下意识替黎北楼隐瞒,“就……红枫叶的教练说会成为教练比赛路上的第一个敌人,会拼尽全力之类的。”
“这是在下战书?”景奇拍了下桌子,愤愤不平,“真是太嚣张了。”
孟之义皱起眉头,“教练怎么说?”
凌恣意心虚:“当然是说,随便她,我们队是不会怕的。”
“教练好样的。”景奇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咱们教练。”
只有钦哉看了看凌恣意手里的书,关切地问:“你什么都没点?”问完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忙改口:“正好我也饿了,你想吃什么?我一起点了。”
凌恣意明白钦哉是想起秦洱的家境来了,说自己想吃,也只是为了让她不难堪而已。心里一股暖流涌过,就点了点头:“我想尝一下这里的意面。”
“好。”钦哉熟练地扫码进去点餐页面,才抬起头来问景奇和孟之义:“学长们吃什么?”
“不了。”景奇摆了摆手,“教练嫌我胖,让我减肥呢。”嘴上抱怨着,表情确实轻松的,“知道教练没事我就放心啦,你们吃吧,我送老孟回家,他都困得没人样了。”
说着架起频频揉太阳穴的孟之义,往外走,而孟之义几乎没有挣扎,就被拖走了。
卡座上只剩下凌恣意和钦哉面对面坐着,这个场景让她想起了钦哉小的时候。
大概是他三岁左右的时候吧,那阵子她的工作进入瓶颈期,没工作的时候偶尔也会效仿国外辣妈,独自一人带着他去时髦的餐厅吃饭。两个都是盛装,坐着有靠背的高档餐椅,两人吃一份丰盛的亲子套餐。
那份套餐的样子,她还记得,牛排切成一大一小两只小牛的模样,上面撒着松茸,鱼子酱点缀在鸡蛋羹上景亮亮的。
钦哉拍着手说:“真漂亮,像妈妈一样漂亮。”
她说了什么倒记不清了,就记住了钦哉开心的样子,他们母子两个对着手机镜头开心比“v”。
开心的小钦哉和冷脸的少年钦哉重叠在一起,让她心里不是滋味,眼眶控制不住泛出泪花,忙低头擦了。
样子约莫是有些狼狈,钦哉担忧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凌恣意忙摇头,“没事,看书看久了,眼睛有点涩。”
钦哉不疑有他,一脸佩服地看她,“你就是太用功了,我爸整天说,我要是能有你一半用功,他做梦都能笑醒。”
哦,原来蒋明朗还是在意钦哉的成绩的。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不动声色:“蒋校长有没有亲自辅导你?”
“别提了。”钦哉撇了撇嘴,一脸往事不堪回首,“不写作业父慈子孝,一写作业鸡飞狗跳,说得就是我们家。”
凌恣意笑起来,竟有些羡慕和向往。
就在这时,蒋钦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上好不容易才有的笑意又变成了凝重,“有件事我很在意,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钦哉皱起眉头,“刚才在外面等你的时候,孟学长,吃了一颗药,他说是维生素胶囊,但是我不小心瞄到了他的药瓶,上面有Actiq这个词……我英语也没好到能看懂药物的英文说明书,这个词在我妈的文件里看到过,中文名好像是什么芬,一种镇痛药?我也不太确定,总之不是维生素。”
这是凌恣意第一次从钦哉口中听到“我妈”这个称呼,竟来不及感动,因为Actiq这个英文名词对她来说太熟了。
“Actiq,芬太尼,确实是一种镇痛药,但是主要用来治疗……癌症性疼痛!”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不会的,你可能看错了。孟……学长怎么看也不像是需要吃这种药的人。”
“是……”钦哉忙点头,“一定是我看错了。”
凌恣意干笑了两声:“也许是Acid,Ascorbic Acid,维生素c,两个单词太相近了。”嘴上这么说,脑海里却忍不住想起孟之义这段时间无缘无故的摔倒,似乎总也醒不过来的疲惫感,以及宁愿拖着受伤的胳膊去找外援,也不肯去医院……
“嗯,是我看错了,我英语本来就不好。”钦哉点着头,也笑了,但这笑并没持续多久就消失了。
两个人瞬间沉默下来,气氛一点点变得凝重,就连轻柔的音乐声也变得刺耳,那一个个音符仿佛是砸在他们天灵盖上,“嗡嗡嗡”得回声响在耳边,让人不知所措。
心理虽然忐忑,担忧孟之义,但是这到底是这么多年来,他们母子头一次单独吃夜宵,凌恣意尽量想让气氛融洽点,就趁着服务生上菜的功夫,故作轻松对着面前的黑胡椒牛柳意面小声欢呼:“闻起来真香。我小时候也跟妈妈吃过一次意面,那味道真是让人终生难忘。”
钦哉点的是凯撒沙拉,他拿着叉子拨动着漂亮沙拉碗中的蔬菜,笑了一下,“我也跟我一起吃过几次。她喜欢带我去很贵的餐厅,每次去了,就不停拍照,拍我们坐在满是美食的桌前笑的样子。之后就基本上心不在焉了,有一次甚至吃一半接了个电话,把我丢在餐厅里就走了。我才三岁还是四岁,记不清了,就只记得自己坐在餐桌前,看着她直直走出去,头也不回……后来她拍的那些照片基本都出现在了杂志上,她就是为了给记者发那些照片,才带我出去吃饭的,所以后来,我就不爱去了。”
钦哉的话犹如一道闪电照亮了凌恣意记忆中的角落,那些被她可以美化的记忆,那些她因为太愧疚干脆忘记的事……
事业的瓶颈期,但是正面宣传不能少,没有记者来访问,她就自己拍了照片,去找熟悉的记者发表。
有一次,某位很大牌的记者说为她争取到一次难得的采访,让她立刻过去,她一兴奋就……
车开到一半才想起来钦哉还在餐厅里,马上掉头回去也是可以的,但她咬了咬牙,还是继续踩着油门,打电话给蒋明朗让他去接钦哉。
当初到底为什么那么执着?一定一定要去那个采访?她现在甚至连采访的内容都记不清了。
她曾经以为是人生真谛的东西,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些虚无、没用的东西,她当初却为了这些东西,伤害钦哉,伤害自己的孩子!
多可笑!
她吃着意面突然哭出声来。
“怎么了?”蒋钦哉吓了一跳。
“你的妈妈……她是混蛋……”凌恣意流着眼泪,一字一句里都是悔恨,“她不配做你的妈妈。”
钦哉原本担忧的脸,突然冷了下去,捏着叉子的手指泛出青紫色,“这话我能说!你不能说!”他丢开叉子站了起来,冰冷的脸上带着悲伤带着愤怒,背起了包,“别人谁都不能说!”
等凌恣意反应过来,他已经推门离开了咖吧。
他在维护她这个妈妈?
凌恣意想笑,但眼泪却流得更加汹涌了。
“好儿子。”
她哭着,拿起叉子继续吃着意面,这是钦哉为她点的,她一点也不想浪费。
意面活着眼泪,又咸又涩,可对此时的她来说,却比任何珍馐都要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