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已经是晚上十点,凌恣意坐在黎北楼的车里,时不时侧头看他。他一直沉默不语,俊美的脸随着窗外霓虹闪过,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在他身上丝毫看不见师门相聚后的喜悦,更别提情绪高涨了,她甚至觉得,他此时的情绪比来的时候还要低落,还要……阴暗。
这些阴暗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溢出来,像漆黑的藤蔓,慢慢爬遍他的全身,将他裹得密不透风,她十分担心她会被这些藤蔓吸血而死,轻咳着打破了寂静。
“那个……能听歌吗?”
黎北楼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车上还有人,一个激灵,侧头看到她,阴郁的脸慢慢舒展开,“哦”了一声,抬手将额前的碎发抹到脑后,大口呼吸,过了几秒钟,才说:“可以听……你想听什么?”
“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听的。”凌恣意看着他,有点担忧,“就……听电台吧,电台放什么听什么。”
黎北楼打开广播,电台里正播在播的歌正呼应他们此时的状态。
是两位最近正好的男歌手翻唱的老歌,《都市夜归人》。两位歌手声线都极好,一个柔和一个清冽,唱得人心也随着歌声荡漾起来。
好听是好听,就是略悲情了点,凌恣意干干笑起来,“哎呀,我们换个欢快点的歌吧?”说着自己调着频道,选了个脱口秀的节目,边听边“哈哈哈”,还不停启发黎北楼,“哈哈哈……教练……这太搞笑了……哈哈哈……”
启发了半天,他也不笑,一个人演着也没意思,渐渐也就笑不出来了。
车里又静了下来,电台里的脱口秀演员还在卖力搞笑,凌恣意却只觉得尴尬,她甚至开始怀疑,刚才她去参加的不是婚礼,而是一场葬礼。
凌恣意一向不爱管闲事,但是对方时黎北楼,蒋钦哉目前最崇拜的人,而且自己还对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一万个借口,实在没忍住犹豫着开口问:“教练……心里不痛快就要说出来,总是憋在心里,容易生病。”
黎北楼没有说话,她有点慌,忙又补了一句:“我不是八卦,就是觉得,当初我和蒋钦哉有别扭的时候,你也安慰过我,礼尚往来嘛……”
黎北楼依旧没说话,只是将车慢慢将车停在了路边。
凌恣意四处张望,刚过了闹市,街边除了公园就是社区的绿化带和铁栅栏,人烟稀少,顿时紧张了起来,“停在这里干什么?”
“不是要听八卦吗?”黎北楼下车,斜睨她一眼,“这种时候没酒怎么行?你又不能去酒吧。”
凌恣意也跟着下了车,才注意到路边有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他快步走进店里,没多会就拎了一袋子吃的喝的出来,重新上车。
“不去酒吧,你准备去哪?”凌恣意扒拉着袋子,里面有罐装啤酒,还有雪碧红茶,鸡爪鸭爪牛肉干,“这都是能去野餐了。”
“找个地方吹吹风。”
他们将车停在了临湖马路的边上,走下车,拎着那一袋子吃的喝的,找了个长椅坐下。
今天气温不低,也没有风,但凌恣意的外套里是参加婚宴的小裙子,并没有穿毛衣,还是觉得有点冷,一坐下就裹紧了外套,搓了两下手。黎北楼十分自然地将自己的大衣脱了,披在她的身上。
虽然并不是小女孩了,但是被这样照顾,凌恣意还是觉得很窝心,心中小小的雀跃了一下,看到他身上单薄的西装,忍不住担忧:“教练,你不冷吗?”
“心里更冷,所以无所谓。”黎北楼说着,从便利店的袋子里,摸出一瓶啤酒,打开连灌了几口,望着漆黑的湖面,年轻俊美的面孔上竟有说不出的沧桑。
凌恣意没再说什么,将大衣裹在自己的身上,暖暖软软的羊绒中透着淡而厚重的檀香,是他身上的味道。让人怦然心动。
而这种心动紧接着延展成一种无由来的心疼,她很想伸手抱住他。
“刚才那场婚礼,给人的感觉,是不是非常完美?”喝完了一整罐啤酒,黎北楼浑身的阴郁才似乎终于疏解了一些,伸手拉松了领带,又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一通猛灌,“我都能想象得出,他们发出来的通稿上会些什么。”他说到这里,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讥讽,“舞坛女王苏紫琅爱徒喜结连理,众同门齐齐道贺,场面温馨感人……”
在外人看来确实是这样的,这样写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凌恣意等着他的下文。
“还记得所谓的盟主事件吗?”黎北楼的眼神越发冰凉了,“那件事一开始对我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打击,即便是被苏艺冰的粉丝围堵,确实是困扰的,但并没有到打击那么严重,真正打击我的是,事件的真相,而这个真相是苏艺冰亲口告诉我的。她跟我说,那支舞虽然是剽窃,但她是无辜的,从舞曲到编舞都是一个人帮她完成的,她直到在舞台上被我毫不留情地指责剽窃的时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当然不可能承认剽窃,所以接下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是被利用她的人裹挟着,逼不得已才逼我……那个人就是我大师兄,也就是今天的新郎。”
凌恣意想起今天在婚宴上的“座位风波”,想起“焦头烂额”的新郎,忍不住脊背发凉,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她只以为苏艺冰做作又可恶,却忘记了,真正的恶人从来都是披着羊皮的,从来都是别人眼中的好好先生,是老师眼中的笨拙孩子。
“苏艺冰对我挥的是一把钝刀,我大师兄给那把刀开了刃,并指点她,怎么样砍,才最致命。”黎北楼握在手上的啤酒馆渐渐被捏扁了,啤酒流了一手,他放下啤酒罐,不以为意地甩甩手,“从小一起练功,一起长大的人,是最了解你的,所以他成功了。”
“这件事……苏紫琅……你们的老师不知道吗?”凌恣意感觉到镇惊,义愤填膺,“她也不替你说话吗?”
怎么说,其他的徒弟都是有父母的,只有黎北楼是她带在身边养大的,虽然不许他叫妈妈,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养子啊,对他的感情应该是其他的徒弟没法比的,怎能容得别人这样设计欺辱?
黎北楼悲呛地笑了笑,“你也看到她今天的态度了,她要的是一团和气的师门,她不允许师门里传出那样的丑闻。她当年知道真相之后,对我说,让我体谅一下大师兄的心情,那场比赛他身为苏艺冰队伍的指导老师,十分急切想要做出成绩来,他那个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他只是不想就这样沉寂下去而已。她说,我还小,以我的才华,在哪里都能东山再起。可是大师兄不一样,他资质没我好,再传出这样的丑闻来,就再没有能力站起来了。所以,我选择了沉默,权当报答了她的养育之恩。然后跟他们断了联系。”
凌恣意气得眼圈都红了,此时再想想婚礼上那些温馨和感动只觉得虚伪,让人齿冷,“她怎么能这样?你受的伤她一点都没看见吗?”
“看见了。”黎北楼又拿了一瓶啤酒,声音似乎染上了醉意,飘忽不定,“所以,她说,孩子,别炫耀。炫耀才华,锋芒太露,会跌倒,那是我的错。”
凌恣意迷惑不解,“你是说,她觉得,你之所以受伤就是因为太有才华了?太有才华了,被大师兄嫉妒,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做错了,大师兄才会设计你,驱逐你?”
黎北楼回头看她,扯了扯唇角,点头,“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凌恣意气得站了起来,双颊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就算是你养母,我也不得不说一句,她这个逻辑真是狗屁不通。有才华不是原罪,因为别人有才华而去设计陷害,纯粹就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说破大天来,也是卑鄙阴险小人的行为。还tm的别炫耀,什么叫炫耀?有才华非要遮遮掩掩才叫不炫耀?那她长那么好看,怎么不遮脸?怎么不怕别人以为她炫耀自己的脸呢?”
她越说越气,叉着腰,瞪着眼,脏话也藏不住要往外飙了,看她气得像只被激怒的河豚,黎北楼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又不是你的事,你这么生气干嘛?”
“我们是一个队伍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不是你说的吗?”凌恣意瞪着眼睛,她当然还记得她被周丝雨冤枉,黎北楼帮她找证据那次。
“就这么相信我?”黎北楼挑了挑眉,“这只是我的一面之词,万一是我编的呢?”
“不。”凌恣意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你不是那种人。而且今天婚宴开始前,你那个狗屁大师兄,分明就是故意将你和苏艺冰安排在一桌,就是想要为难你,你那位伟大的老师袒护的态度那么明显,我又不瞎,都看见了。”
黎北楼站起来拍了拍她的头顶,笑容越发柔和了,“当初世上没有一个人相信我,现在有你相信我,已经很好了。”
凌恣意看着黎北楼的笑容只觉得心疼,这件事怎么会有人没有看清真相呢? 只是大家都不说,一方面因为苏紫琅的态度和面子,另一方面,挤走一个有才华的人,平庸的自己,才有出头的机会不是吗?
人心的阴暗面,就连盛夏正午的阳光,都照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