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丰元年春,圣上废管皇后并将其打入冷宫,制诏三公曰:“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武丰元年立夏,圣上下令将管氏制为人彘,浸泡酒缸。不过二月,管氏饿死清秋殿……
彼时管念念平躺在床上,思及这段文字,心头砰砰跳得厉害。
这番文字是她在《红尘遗事》里看来的。写这书的人叫红尘笑笑生。
管念念猜想,这个人多半是在朝为官的,又或者是打庙堂退下来的,不然对这朝堂之上,宫闱之内的事如何会这般清楚?写得又是如此真实而血淋淋……
“念念……”
申屠枫碰了碰她的手。
她大骇,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来,怒瞪着申屠枫,喝道:“不许碰我!”
申屠枫被她吼得一愣,浓密杂乱的眉蹙紧,只这么盯着她,像是在问:你在发什么疯?
他这么一瞪她,她脑子里登时乱了。
一会想到:圣上下令将管氏制为人彘,浸泡酒缸。不过二月,管氏饿死清秋殿……一会又想到:天子一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
管念念登时蔫了,眉一低,低声说道:“我手臂上有伤,你一碰,我就疼了。所以不许你碰。”
闻言,申屠枫的眉蹙得更紧了,“手臂上也有?我瞧瞧,给你上些药。”
“不能!”
管念念急道,慌乱之中,又想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拧紧了两弯柳眉,索性一咕噜缩进了被子里,闷声道:“我困了,想休息了。”
申屠枫蹙着的眉并没有松开,带有几分审视意味地看着缩进被子里的管念念,沉声道:“我看,明日该再给你请个大夫来。”
“作甚?”
“看看你的脑子。我估摸着是昨日给摔坏了。”
“……你才摔坏了脑子!”
申屠枫懒得同她打这言语官司,掀开被子的一角,翻身上了床。
管念念只觉一股冷风直灌进被窝来,一个温热的胸膛也靠了过来。她心头大骇,急忙往里头挪了又挪,唯恐他又不满,便欲盖弥彰地道了句:“我爱侧身睡。”
申屠枫平躺下来,也不理她,好半会才道:“我看,得找县里最好的大夫来给你看脑子才行了。”
“……”
。
“开门!申屠枫我知道你在家!”
一大清早的,便有人擂门。
管念念翻了一个白眼,心说你知道什么?申屠枫一大早的便出去了。
她颇为怨念的去拉开了门。而当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来人竟是王小虎!
算算日子,她得有多久没见着他了?自打她十五岁嫁人起,她似乎就没见过他几面了。昨日她重生过来时,也只匆匆见了他一面,听了他几声叫嚷。
管念念激动得眼眶一热。十七岁的他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候,眉宇间也尽是少年的狂傲与稚嫩。她下意识便道:“王小虎,你个挨千刀的!”
王小虎一听得这话,登时怒从心起,双拳攥得紧紧的,粗声喝道:“你!你这个挨一万刀的!”
王小虎那日绑架她时便见识过她骂人的厉害,当下也唯恐她再骂,一张嘴便跟倒豆子一般的,劈里啪啦便先来了一通骂。
“你这泼妇!你别以为我上次揍了你你就可以骂我!我娘说了,士可杀不可辱!还有你那狗屁男人!上回小爷是没有防备,这回你叫他滚出来,我跟他单打独斗!”
王小虎话音甫一落,便有人跟着说道:“对!叫他滚出来!”
管念念嘴角抽了抽,以看傻子的目光瞧着王小虎,以及……他身后那个胖冬瓜。
冬瓜对上管念念的目光,憨厚的笑了两声。等他想笑第三声时,王小虎却一巴掌呼到了他后脑勺上。
王小虎呵斥道:“笑笑笑,笑个屁!咱是来找他们算账的,注意气势!”
冬瓜立刻咬牙瞪眼,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形容。
管念念无语问天,心说这王小虎果然是一如既往的虎。然不知怎的,她却不由得莞尔。她含笑睨向王小虎,问他:“先别说算账的事儿,前日你不是说要去抢裘念云么?抢着了吗?”
“你管得着么你!小爷我乐意抢谁……”
“嗨那能抢得着么?”
然冬瓜可不管他小爷乐不乐意,当下管念念一问,冬瓜就跟倒豆子一般的说了。
“我们那日不是绑错了你么——但那话怎么说的?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我们又麻溜地去绑裘念云那位正主了。可惜啊!人正主那位公爷跟早就料到我们有这一手一样——我们这连裘念云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被李浥尘的人给乱棍打出来了!”
王小虎直听得青筋暴跳,抬起一脚,便踹到冬瓜圆润且富有弹性的屁股上,大骂道:“给你脸了是不?闭死你那个嘴!”
胖冬瓜委屈巴巴地揉着自己可怜的屁股,扁着一张嘴,委屈巴巴地说道:“我又没说错……”
冬瓜那语气不可谓是不幽怨。
王小虎那脸色不可谓是不难看。
“晓!知!冬!”
王小虎咬牙切齿地念出冬瓜的名字,继而抬起一脚——这次是直接将冬瓜踹远了去。
这踹飞了冬瓜,王小虎便跳到了管念念眼前来,示威般的挥了挥拳头,凶神恶煞地吼道:“今个儿小爷不找你算账,叫你家男人出来!”
“算账?你要算账?”
管念念那双澄澈的双眼泛起阵阵涟漪,好整以暇地睨着眼前这个凶恶的人。
她轻轻一笑:“好,咱们慢慢算。”
“呵,这就对咯,我……呃!”
管念念猛地拽过身旁的背篓,照着王小虎的脑袋便一把扣了下去。她挥舞粉拳,一拳又对准他脸的位置,咚一声打过去。
“你绑我的账怎么算!你还有脸来!我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又是一脚踹到王小虎的肚子上。
王小虎闷哼一声,踉跄几步,一屁墩摔倒了地上。
管念念气尤未止,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气鼓鼓地说道:“你还敢去绑裘家的小姐,真是好大的胆子!”
“跟谁俩呢你!”
王小虎怒不可遏,蹭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照着管念念这小脸,挥着拳头便要打来。
拳风急急刮过管念念的小脸。
她吓得赶忙拿背篓挡住脸,双眼紧闭,大叫道:“后日裘念云会和李浥尘去湖心亭!”
王小虎这拳头在离这背篓不差分毫的位置上,停了。
他露出茫然而又狐疑的神情:“欸?”
手一扬,一把抢过了管念念用来挡脸的背篓,不由分说地给她砸在了地上。
管念念吓得半死,只当他抢过背篓便要暴揍她一顿了。
谁知他一双黑圆的眼睛却打量着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听得他这话,管念念登时松了一口气。好了,危机解除。这危机一解除,人免不了就开始得瑟。
管念念当即腰杆一挺,双手一插,小脸一扬,哼了一声,便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还知道啊,你同裘念云小时候就认识了,对不对?”
“对!”
王小虎点头如捣蒜。
管念念轻笑,继续说道:“她那年七岁,被你爹绑上了山。你看着她同你谈得来,便松了她的绑,偷偷将她放回了家。”
“屁!”王小虎冷哼一声,“我那时因为她一直哭,哭得叫我心烦,我才叫她滚犊子的。”
管念念恶狠狠地瞪他,咬牙道:“活该你之后被你爹吊起来好一顿毒打!”
王小虎哼哼唧唧:“小爷皮糙肉厚,挨几顿鞭子又怎么了?现在还不是生龙活虎的一条汉子?”
他爹就不行咯。这夜路走多了,难免不撞见鬼。
他爹开罪了不该开罪的人,被人一锅端了。这新账旧账一并算,他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人家砍的。所幸他爹这辈子还算做了件好事,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便赶忙将王小虎给连夜送走了,临了还叮嘱他,切莫走他爹的老路。
只不过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说不走老路,谈何容易?
王小虎盯着管念念,又问她:“你还知道些什么?”
管念念莞尔一笑:“我还知道啊,你道是裘念云是被父母强逼着嫁给李浥尘的,三番五次地想去‘救’她,还想带她私奔。”
这话也就是在她同李浥尘去到湖心亭时,王小虎偷摸过来,同她说的。
王小虎哼哼唧唧地说道:“我就不信,她真会想嫁给那姓李的。”
管念念挑眉:“你也就是在她嫁给李浥尘时,才觉得自己约莫是喜欢她的,对吧?”
王小虎却嘿地一声笑了,面上竟也露出些许羞赧的意思。
“仙姑,这回猜错了。”
“唔?”
这话是他当时来湖心亭说给她听的啊。
“不是从她嫁给李浥尘我才喜欢的,是从我第一次见她时,就喜欢的。”
管念念一呆,与他四目相对。
他黑眸中满是真诚。不过他说完这话,自己也都不好意思起来,低头,又是一乐。
这一乐吧,气也消了大半,连带着今日来的目的也给忘了。
“得了,你卖我一个消息,我也就原谅你们了。仙姑,我走啦!”
王小虎仰天大笑出门去。这一出门,正好瞧见了被他踹远了又自个儿走回来的冬瓜。
冬瓜茫然地瞧着自家老大:“老大,你不是找他们算账吗?”
王小虎嘿然笑笑:“算什么帐啊?老大给你们找压寨夫人去!”
管念念登时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