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虎走后,管念念单手托颐,久久并未回神。
她这一封信是写给李浥尘的,约的是他明日相会。
她想在明日,见一见他,也嘱咐嘱咐他,为官之道,在于急流勇退。富贵哪能长富贵,日盈昃月满亏蚀。
若到了庆和十六年再想退,那么说什么都晚了。
她也想告诉他,裘念云不过是个娇生惯养长大的丫头,平日里惯爱同他耍耍小性子罢了。心里头,到底还是想着他念着他的。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彼时申屠枫隐在窗台后头,冷眼看着管念念。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这是她信上明明白白写着的话。
托?托给谁?
竟是李浥尘!
申屠枫不由得将信捏得更紧,恨不能生生将这封信揉碎了一般。
这封信上,她并未言明自己的身份,可在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亲近的,与李浥尘早已熟知的意味——
浥尘,不知腿上伤势渐好否?庙堂之上,党派之争是否消停?家宅之内,夫妻是否和好如初?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千言万语,一时半刻难以说清。
明日未时三刻,湖心亭候君。要事相商。
君不至,奴不归。
……
呵。
申屠枫心头冷笑。
周林氏那日来告诉他,说王小虎经常来找管念念,他还并不信——念念分明答应过他,说再也不见王小虎了!
可如今看来,她这嘴里哪有半句真话?
他原以为,她不过是同王小虎之间有个什么,可哪里知道,她心竟这样高,瞄准的竟是小侯爷。
“唉。”
屋内,管念念轻叹了一声。
罢了,明日见过他以后,大抵便不会再见着他了。
至于他会如何打算,今后又会是个什么形容,那么也全凭自个儿造化了。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摇摇头,站起身,准备出去走走。谁知这一开门,却被巨大的阴影从头罩到了底。
“申……申屠枫。”
管念念心头一跳。
他竟然回来了?脸色还这样难看……
管念念问道:“你怎么了?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申屠枫冷眼扫过她,“上哪儿去?”
“我出去……啊!”
她话还未说完,申屠枫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生生往屋里拖去。
她大骇,手上劲力不敌他,脚上步子也没他快,被他这么生拉硬拽的,险些摔了去!
“你——你做什么!啊!”
申屠枫将她扔到了床榻上。
她腰腹一痛,手肘撑着塌,待要慢慢坐起来,却又被人压了回去——
申屠枫竟然欺身过来,虚虚压在她身子上!
她心头大跳。
原本撑着床榻的手,立马抵在了他胸膛上,唯恐他整个人压了下来——可他们如今这姿势,仍然是叫人尴尬得厉害!
他的脸就在她眼前。他灼热的呼吸直往她面上拂。
她侧过脸,不敢看他。
他的眼神总叫她觉得自己像一头待宰的羔羊一般。
“你……你怎么了?”
“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
“我是不是对你太纵容了?”
管念念心尖一颤,扭回头来看他。
他也正是在这个时机,猛地压下来。
她急忙转开脸,却不料他伸手掐住了她的脸,逼得她转回头来,直视着他的目光。
他的黑眸中,竟有滔天的愤怒。
他本就生得凶,不怒自威,此时眉未皱,更未说一句重话,却足以叫管念念不寒而栗了。
她身子微颤,眼眸晶莹如潭水。
他目光在她面上盘旋着,然后缓缓地下移,落到她娇艳动人的唇上。
她的唇好像花瓣一般的,惹得人极想去采颉。
他拇指稍稍挪动。
带着薄薄的茧,在她下唇轻轻磨着。
她怕极了,却也不敢说,一双眼睛看着他,泫然欲泣。
申屠枫却只望着她微微颤抖的唇。
她在怕,他知道。可他在恼,她却不知道他在恼什么。
他微微眯眼,声音喑哑:“叫声相公。”
她轻嘤了一声,摇头。
他便将压在她下唇的拇指往前探了探,缓声重复了一遍:“叫声相公。”
“……相,相公。”
……
这个夜晚,二人都睡得并不安宁。
彼时已经子时,二人背靠着背,睁着眼,丝毫睡意也无。
管念念下唇略略红肿,面靠着墙,心头满是委屈。
这一日他磨着自己叫了他许多声相公,她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也不知他究竟是在气恼些什么。
而申屠枫此时望着房梁,气,倒也不气了。
他只是在想,明日的事。
明日湖心亭一会啊,她怎么说的?——君不至,奴不归。
呵。
随着轰隆隆一声巨响。
闪电划破天际,闷雷如鼓,咚咚咚几声,几乎要将鼓敲破。
接着便是哇的一声,仿佛新生婴孩出世一般的,哗啦啦下起了暴雨。
管念念摸了摸眼角,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也不知这雨会不会下到明日去?
天不遂人意。
这场暴雨肆虐一夜,待得翌日,日头爬出头,这雨还未消停。
申屠枫起了个大早,沉默着生火做饭,又收拾家中器具,丝毫没有要出门的意思。
管念念念及今日与李浥尘的约会,心神不定,一是不知申屠枫何时出门,自己又该以何种借口溜出去,二是也不知道王小虎有没有将信带给李浥尘。
若是带到,李浥尘看过信后,是否会来赴约?
管念念不知。
眼瞅着这时辰便要将近未时了,这雨仍未消停,申屠枫也坐立在屋中。
管念念有些坐立难安。
“怎么了?”
申屠枫开口问道。语气冷淡,看她的眼神,还有些轻蔑。
“没什么。”
管念念抿唇,摇头。
申屠枫望了眼木窗滴答滴答的雨。
“想出去走走吗?”
管念念又摇了摇头。
“可我想出去走走。”
申屠枫站起身来。
迈开步子,几步走到门前。顿了顿,回头看她。
“要跟我一起吗?”
管念念一呆,然后仍是摇了摇头。
申屠枫没再多说什么,往外走了。
管念念听得门外传来了周林氏的声音。
“哟,申屠大哥,这下着雨呢,你上哪儿去?”
“后山走走。”
“巧了么不是!我也想上后山透透气,咱们一道儿如何?”
“嗯。”
“我给你打伞。”
管念念趴到窗台上去,眼见得申屠枫同周林氏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已经未时了,不知李浥尘那个守时的人是否已经到了?
他向来又不喜等人,若久不见她来,定然会抽身离去!
她得快些去了!
哦,伞!伞在哪里?申屠枫一向将伞放在哪里了?——他将才出门,似乎没有打伞。
管念念一愣,当下也不想多想什么,几步冲到门前,便想这么淋着雨直接去了。
可谁知人方走到门前,却见这门槛边上倒放着一把伞。
这……
是申屠枫准备的?
难道是给她准备的?
管念念脑子嗡嗡作响,当下狠狠甩了甩头,抄起油纸伞便急急往湖心亭去了。
这一日,风也大,雨也大。天黑压压的,闷得人喘不上气来。
时间如流水一般的,夹杂在哗啦啦的大雨中,冲毁了一切希冀。
管念念坐在湖心亭中,搓着自个儿早已被冻得冰凉的胳膊,心下焦急万分。
未时三刻,不见李浥尘来。
申时一刻,也不见他来。
酉时……
炊烟袅袅,路上行人匆匆。
湖心亭中,只她一人。
他不会来了。
要来早来了。
管念念心下黯然,拿起油纸伞,准备打道回府了。
外头风雨肆虐着,狂风大有将人卷走的气势。
管念念双手紧紧握着伞柄,被狂风吹得偏了去,踉跄了两步,手上一滑,竟握不住伞了!
呼地一声,狂风卷走了油纸伞。
她大惊失色,抬头一望,不知这风要将伞卷去何方。
她咬咬牙,抬手抹了抹自个儿面上的雨水,待要去追自个儿这伞时,却见前面正站着一人。
——怎么是他来了?
申屠枫握着伞,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
彼时李府书房中。
李浥尘正提笔写着奏疏。
裘念云立在一边,默默给他磨墨。
李浥尘啧了一声,拧眉,停笔。
“你又怎的了?”
裘念云蹙眉道:“我瞧着你今日总是心神不宁的。怎的?是瞧中了哪家的姑娘了?叫你这么盼望?”
李浥尘抬眼看了看她,不语。
裘念云又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说出来,我定然支持。”
她这番冷嘲热讽的,偏偏听的人不搭话,她也觉得无趣了。将墨块一扔,叹了一声,道:“唉,我说你莫不是中了邪。上元节一过,整个人性情大变。”
李浥尘这会子开口了。
他低声道:“我看,性情大变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