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症的阴云逐渐散去,珑旖珊约她出宫走走,折子丢给荣华慢慢翻。
皇都的大街上终于一天比一天热闹,关门已久的商铺陆续重新营业,酒馆酒旗飘飘,茶馆里琴声悠扬。
这琴声……
“旖珊,等一下。”
她拉住珑旖珊,停下脚步细细再听听琴声。
是那首叫《徒伤》的曲,听来却没有一点压抑悲情之感,更多的是纵横边疆塞外的豪迈无畏,又有写意经年的潇洒不羁,曲到临终,琴声走缓,带出淡泊的与世无争,唯愿此生岁月静好。
这人是谁?
皇都什么时候多藏了这么一位隐喧嚣之中的琴师??
她走进茶馆,竹帘有人影正在整理琴囊,她掀竹帘一年,居然是季思南。
她说:“先生的琴颇合我意,可否小留片客,容我招待先一杯茶?”
季思南点了点头,比了个请的手势,她没有张扬皇后的身份,季思南便只是琴师。
珑旖珊去要了间楼上的茶间,留跟随的王府护卫在外面守着。
珑旖珊说:“季先生想要做官,似乎又不那急,有心思在茶馆拂琴助兴。”
“闲来无事罢了。”
“季先生一定要做荣的国师吗?换个官职不行?”
“我别无所长。”
“那就琴师好了,先熟悉熟悉陛下的性子,朝堂的格局,宫里的规矩,再来考虑要不要做更大的官。陛下短时间内不会把国师一职给季公子,季公子与其闲着无事,不如找点事做。”
“珑长公主果然名不虚传,凡事到了珑长公主都能尽善尽美,但不知陛下与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冉慕彤觉得珑旖珊的法子挺好,两全其美,她也不让季之轩的后人流落在外,但荣华……
她说:“季先生在官驿等我几日,我问过陛下,再来接季先生进宫一叙。”
“好,季某随时恭候皇后娘娘凤驾。”
“季先生,我想看看你的这张琴。”
“娘娘,请。”
季思南打开琴囊,把琴摆放到冉慕彤面前。
冉慕彤轻抚琴身,试着拨弦一响,好一张不可多得的绝世好琴,“先生这张琴从何得来?”
“你亲当年留给我娘亲的。”
季思南翻过琴底,琴底刻有一个轩字,而且是季之轩的字迹,她一看就能认出来,她对季之轩的字迹一点也不陌生。
奈何她又是那样的了解荣华,荣华不愿见到季思南。
从茶馆出来,珑旖珊注意到冉慕彤的脚步不再那么轻快,这里离戏园子近,珑旖珊就拉冉慕彤去找洛九,听上一出戏再回宫。
戏园子关门一两个月,这才重新营业没几天,就座无虚席了。
洛九领冉慕彤和珑旖珊先去后院里坐,一会散场,座位就能空出来,今天下午排了三场戏,这才头一场。
“娘娘,”洛九说:“这段戏园子没开门,没有份红银子给娘娘,娘娘宽限我一段时间,我一定按数补上,绝不让娘娘亏本。”
“不用了,九叔,戏园子里能熬过这次难道,大家都没有折在疫病里,我就别无他求了。”
“疫症刚闹起来的时候,我让把戏园子关了,地窖里一直屯着吃的用的,我就让大家不要出门,以逸染上了疫病,后来有宫里出来的方子,我不管有没有没用,都去抓药回来熬给大家喝。大家跟了我洛九那么多年,真的是一个也不能少。”
“是的,总算控制住了,大荣没有伤到根本,很快就能缓过来,还原国泰民安的盛世之景。”
她的戏园子没事,她的小茶馆也没事,父亲和妹妹也都好,现下要紧的事就是安置季思南。
听了一出戏,她就回宫了,沐浴更衣,抱抱孩子们,小荣唯说荣华一直在书房里没出来,折子还没有看完。
她去帮荣华看看,荣华又让她跟孩子们玩,这段时间她已经帮他分担了太多,他的身子好转了不少,该他扛的重担就还是让他来吧。
她领孩子们去园子里跑了跑,吃晚饭之前,她回到书房,试着问荣华说:“宫里死气沉沉的,要不要添个琴师,排些新的曲子,给宫里添一些轻快气氛?”
“有合适的琴师就选进宫,你满意就好了。”
“我今天出去转,听见季思南在茶馆弹琴,挺不错,要不就让季思南进宫,季思南不便住在国师府,也不能一直住在驿站,我想了想,就把季思南安置在宫里,过段时间再打算。”
“那就不用了,大荣能选出更好的琴师。”
“师叔没有别的后人,就这么一个,跟一根独苗似的,师叔不在了,我们就帮师叔好好照顾季思南,师叔临终时放心不下的唯有这个儿子了。”
“慕彤,不要再劝我,你可以皇都给季思南挑一处院子,随便给个闲官,恩养着季思南就好。”
“那么你呢?”
“我什么?”
“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一直这样挺好,我已经拟旨,三年内的赋税减半。”
“荣华,我是说你自己,要一直为师叔的死自责下去吗?”
“你来看看这份折子,这六处府城因为瘟疫,几乎成了空城,我们就用这六处府城来屯兵屯军需,这六处府城的位置也是极佳,在这里屯兵,进可守边半,退可固皇都。”
“师叔辞世,我心里也难过,可是荣华我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我心不止难过,还很疼。”
“我算好了这六处府城能屯多少兵马,你看,这里这里,”荣华铺开一份地图,“这些地方要重修官道,把原来的官道扩宽,往这六处府城运送军需物资就方便多了,也能节省一半的时间。”
“荣华。”
“还有这里,我想建成水库,从附近的河流引水过来,这六处府城哪怕遇到三年不下雨的大旱也有水可用。”
“不要跟我说这些,荣华,你懂我的意思,就不要再回避了。”
“但我只想和你说这些,你若要说别的,你就给我出去。”
荣华沉下了脸色,警告她适可而止。
冉慕彤还是想说:“不要再折磨你自己,就算你时时刻刻都活在自责里,师叔也不会活过来。清醒一点好吗?你这辈子还很长,还会面临生老病死,说不定下一个就是我……”
她的话说到这里,荣华就把地图揉成一团,砸在书房的门板上,“出去!”
“荣华,真的够了,你是大荣的国君,但也是普通人,你就放过你自己吧,不要让师叔到了黄泉都还要牵挂你。”
“出,去!”
舒云听见荣华的吼声,赶紧来看看怎么回事,看见荣华一脸阴沉,舒云就给冉慕彤递眼神,给陛下一些时间,让陛下静一静,阴云都已经散去了,就没有什么会过不去。
冉慕彤调头走了,带孩子们吃晚饭,她没有等荣华一块来吃,入后就早早哄孩子们睡下,她也睡,但她睡不着,快到子时了,荣华还没有回寝殿。
她披上衣服找去书房,舒云送宵夜进去,一声碎响,舒云抱头躲出书房,不再往书房里进了。
“娘娘。”
舒云迎上来小小声对她说:“娘娘还是回寝殿休息,陛下这会有点吓人,就还是不要进去了,我送娘娘回寝殿。”
“荣华用晚膳了吗?”
“没有。”
“再去备些宵夜来,我给荣华端进去。”
“我端进去三回,三回都被陛下砸了,娘娘确定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陛下送宵夜?”
“我也不想,可我不能不管,他是我丈夫。”
舒云没别的办法,就听了冉慕彤的,重新备来宵夜,递进冉慕彤里。
她都知道,他的心在疼,所以逮谁跟谁急。
她又怎能跟这样的他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