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还是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儿的林栋，被冷明嫣惊艳到的那刹那，秦晖生就在他的身边。
他俩骑着单车，从锦文中学跟前路过。他们在隔壁两条街的学校上初二。
一群女孩子碰巧从校门走出来。从小就很有“爱美之心”的栋子，不自觉得减慢了蹬车的速度。他眼睛朝女孩子们扫过去，单车滑行的时候，还不住地回头。完全把自己当成了《蓝色大门》里的少年陈柏霖，就差咬着嘴唇，学着台湾腔撩妹：“我叫林栋，游泳队的，篮球社的……我们可以认识吗？”
“要撞树上了，嘿，你干嘛呢！倒是看路啊！”骑在一旁的晖生喊他。
“晖生你看啊，有个女生太好看了。不不不，不是好看，是超然于世啊简直。”
“说什么呢，你是不是玄幻小说看多了。还超然于世。快别丢人了。”尽管一脸不屑，晖生也还是忍不住扭头瞧了一眼，好几个小女生都挺漂亮的呀。“快走吧，超不超然跟你也没关系啊……再这样，我告你爸妈去。”
晖生的威胁，挡不住早熟的林栋对那个超然于世的小女生一见钟情后的朝思暮想。此后，大约有一个月时间，每天放学后，林栋都要拉着晖生“路过”锦文中学门口，盼着和小女神不期而遇。
然而，确实没有期。
再也没有遇见过。
直到初三毕业，林栋才知道，自他头一回遇见明嫣之后，锦文中学转天就因为被人举报，取消了初中的晚自习，于是放学比他们早了整整俩小时。能遇见才怪。
林栋那次告诉晖生重遇少年时期的女神时，晖生仍旧不知他说的就是冷明嫣。直到有一天，不知为何他竟梦到了初二那天和林栋一起骑车路过锦文中学的情景，梦到了他一回首的刹那，那夕阳下灿烂的笑声，和花朵绽放般的画面。然后使劲地琢磨，究竟栋子说的谁呢。琢磨着琢磨着，他想拉近一点看，于是他的眼睛在梦里成了长焦镜头，拉到最远端时，大部分面孔暗淡下去，只有一张面孔仿佛被点亮起来。
“明嫣！”喊着她的名字，晖生惊醒了。
原来，他在潜意识里，记得她。
原来，栋子的小女神，竟然是她！
也难怪，女生成熟早，12岁和22岁，除了更加高挑了，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
恍然大悟的晖生陷入莫名惆怅之中，再见林栋，内心竟然尴尬无比。在酒吧一角，看灯闪间，晃动的光时而落在林栋的脸上，把他的喜不自禁挥洒至极：“诶，我跟你讲，昨天我跟那女神又一桌吃饭了，有说有笑，她一点儿都不烦我了。还有那天我俩还一起外采了，哥们儿我施展了下我天性中的幽默感，那女神被我逗得笑弯腰，纤纤玉手还捶了我一小下。说真的，瞧着发展情形，女神距离向我表白不远了。哦，不，这种事情咱们男人得豪气些，不能让人家女生主动。怎么着，大律师，帮哥们儿想想，设计一个郑重其事的告白场景。”
秦晖生听着林栋一通嘚瑟，不知是酒吧的歌手正唱到高音，还是他压根儿不想听清楚。晖生有些愣怔。
“喂。”林栋伸出手臂，敲一下晖生的酒杯，“想啥呢？我这豪情万丈，你那冷若冰霜，是哥们儿吗？快，支招。”
“支啥招儿？”秦晖生仍旧没醒过味儿。
“我去，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呀？”林栋那个沮丧呀，不过，他与秦晖生从小一起长大，晖生这种天然呆，他也是习以为常，“哎呀，算了，我再说一遍得了，表白呀，你给我支个招，我怎么跟我的女神表白？”
“栋子，你跟我说实话，你真喜欢你那个女神吗？”晖生非常认真地问。
“废话，你看我哪回这么认真过。看，看看我这脸。”林栋说着，往前探探身，将一张嘎帅的脸凑近晖生，“都红了，害羞了，知道不？”
秦晖生垂下头，憋住笑，说：“我还不了解你？你还会脸红？害羞？骗鬼吧。再说怎么表白你还问我？我这辈子还没表白过呢，你表白过多少次还算得过来吗？”
“秦晖生，你今儿吃屎儿了吗？满嘴口臭呀，这是一个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的真发小亲兄弟该说的话吗？”林栋还义正言辞起来，“想当年是谁施展各种聪明才智，帮你一次次骗过你那当校长的极其不好骗的老妈，才得以有一些打篮球的时间？是谁在你被罚的时候陪着你，肚子咕咕响，看见苍蝇都想活吞了的情况下，照旧陪你扛？即便是我看上的姑娘对你有意思，哥们我都二话不说，绝对成全，当然你不同意不怨我……你现在把我描述着花心大萝卜，你不怕当年在我脸上吻来吻去的苍蝇直接飞你嘴巴里？”
“哈。”晖生忍不住笑了。林栋说的这些都不假，但最重要的事情，他却没提，栋子曾经为了救晖生受过很重的伤。
那是高考前不久的一个晚上，俩人做题做累了，就去附近的一个篮球场打会儿球，放松放松。天又热，时间也太晚了，球场周围空无一人。两个大小伙子，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回家要路过挺暗的一段儿，林栋还装妖魔鬼怪吓唬晖生。晖生自然不怕，也回敬他。突然，就窜出两个瘦小的黑影。手里竟然拿着明晃晃的匕首。后来才知道，这俩人是瘾君子，失去理智，见人就想抢。论身高体量，两个小青年都足有一米八，根本不会把对方放在眼里。意气用事，便要打电话报警。那俩瘦小的男人早在崩溃边缘，一刀就朝正拨打电话的晖生刺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平日里没正形的林栋倏地挡在晖生前边，愣是伸手抓住了匕首。虽然三下五除二就抢了过来，制服了歹徒，可栋子的手也被伤得很重，甚至之后偶尔会不自觉地抖一抖。为此，他放弃了原本专业成绩第一的美术系，这才改学了摄影。要知道，林栋从小艺术才华出众，虽然吊儿郎当，但在A市乃至全国，都拿过绘画比赛的奖项。
“又想啥呢？你们律政先锋是不是都特喜欢故作深沉地思考。全把自己当佛罗伦萨广场上的雕塑。不对呀，那些雕塑都是裸着的呀，你这儿穿得人模人样的。”林栋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给逗笑了。
“栋子，这一次你真的是认真的？”晖生问，语气里有些紧张。
“绝对认真的。”林栋也正襟危坐了下。
“要是这一次，这个女孩……或者，要是我们俩喜欢上同一个女孩呢？”
“什么？同一个？哪一个？你说我女神还是别人？”林栋一连串追问。
“你……女神。”晖生的声音很轻，轻得都以为林栋听不清。
“那没问门儿。”林栋竟然听清了，“我跟你说真格的，晖生，咱俩爹娘就是最好的朋友，咱们是二代友情延续，全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咱俩不是亲兄弟可比亲兄弟还亲。从小，拌嘴归拌嘴，可什么好的都紧着对方。之前我那同学看上你，我还帮着撮合，但，女神不行，那是我自小的梦。人这辈子，美梦成真是最大的幸运和幸福。”
听着林栋的话，晖生竟有些感动。看来，林栋对冷明嫣是动了真情。可他秦晖生何尝不是？而林栋敞开心扉在前，更何况喜欢明嫣的这个男生不是别人，是林栋。这让秦晖生又纠结又沮丧。他知道，他别无选择。二十三年来，第一次要追求的女孩，却是不可以追的。
“栋子，既然你这么真心实意，那任何虚的都不必，只要你真诚地表达，从十年前到现在，你的女神，会被你打动的。”晖生举起酒杯，是对林栋的祝福，也像是对自己尚未开启的爱情的祭奠。
别无选择，秦晖生只能自己不动声色地消化。他决计从精神上支持发小栋子对少年时女神，发起追求攻势。或者遇到自己心仪之人，也省得林栋再到处留情，放荡不羁下去。但，这样的决定，也并未减轻他内心的纠结和难受。刚巧，似乎明嫣也在可以回避他，他们俩便从继父杀人案那段时间的天天微信不断，突然，便不联系了。
林栋后来也只见过明嫣三两次，听说她写完继父杀人案的两篇报道后，就回学校弄毕业论文的事儿，顶多她师父思琪召唤，才来报社一次。
能让林栋碰见，也实属偶然。不知为何，一向对女生志在必得的“爱情栋梁”，就把追求冷明嫣当做了一件超难度大戏。本可以微信电话约，吃饭看电影约饭，可每每林栋鼓足了勇气，又把写好的内容删掉了。林栋告诫自己，此女神，不易打草惊蛇。
七月初，答辩的日子迫在眼前了，一心想拿个漂亮成绩的明嫣却被思琪喊回了报社。
那几天连绵阴雨，下得黏黏糊糊的，会让人错以为是到了江南。天不好，明嫣便没有去学校，在家自己做准备，清净又没人扰。可是，唯独一点耽误事儿——整天闷屋里，浑浑噩噩的，搞不清楚几点对几点，本来七点钟就能自然醒的她，竟睡到晌午。
“嫣儿！嫣儿！醒醒，你咋没听见手机声，报社领导电话都打到咱们家来了，起来接电话。”云姐推推睡得正酣的明嫣，“我去店里啦，你快起来吧。”
明嫣迷迷瞪瞪地听见门“砰”得一声响，才真醒过神儿来，边喃喃地：“下雨呢你还去……”一边小碎步快速跑去接电话。拿起电话的刹那，竟然笑了，心想，哎呦，好久没接过家里的座机了，感觉好陌生。
“喂，思琪姐？”
“赶紧来报社，快麻利儿的。”电话那头说。
“啊，现在啊？是出啥事儿了吗？这么急急火火……”没待明嫣说完，电话就挂了。
刷个牙，清水洗把脸，一张素颜的明嫣就奔出门了。
到报社楼下，雨也停了，整个世界都是清爽的。
正巧林栋来上班，看见素颜清新的冷明嫣，她不经意的一个甩发回眸，仿佛为这洁净美好的世界中注入了一抹甜丝丝。
林栋愣怔地盯着明嫣，心想：天意呀，缘分呀，冥冥中的注定呀。甚至，他的脑海异想天开地响起来婚礼进行曲。
“愣着干嘛？电梯来了。”冷明嫣好心提醒林栋。
林栋瞬间笑得露出小虎牙。一个劲儿冲明嫣傻笑。
“神经了？”明嫣本能地往后闪，“你怎笑得那么瘆人呢。”
电梯来了，一起走进电梯，如梦方醒的林栋打开了话匣子：“哎冷明嫣，好久没见你啊，这一个多月你干嘛去了？”
“您了来上班也忒早了，这都几点了？”
林栋掏出手机瞅瞅：“才十点，我们不坐班啊，难道你们坐班？”
“哦……”明嫣盯着楼层数次，猜测着被紧急招来的缘由，便没接林栋的话茬。
林栋又看看她，拍下额头，一副没话找话的劲儿：“咳，瞧我这笨，你实习期结束，回学校鼓捣毕业的事儿去了呗。怪不得见不着面了。了解了解，谁还没毕过业，答过辩呢，这位后辈，前辈我告诉你啊……”
要搁平时，明嫣肯定跟他矫情一番，可今天，她半分心情都没有。“别告诉我了，你都到地儿了，拜拜吧。”说着，推了推林栋，给他推出了在14楼打开门的电梯。
到了记者部，明嫣顾不得跟行动线路上遇到的前辈们打招呼，带着走路的风和滴答着水的雨伞径直走进思琪办公室。
思琪正在签版，抬头见是明嫣，忙推在一边。
“我也不拐弯抹角。你四个月的实习期结束之后，我就帮你向报社提交了入职的申请，想让你在毕业之后就正式进入报社工作。”思琪招了下手，示意明嫣坐到她跟前。
明嫣预感到，后面她要说的话，需要自己坐在椅子上听完，于是乖觉地拉了一把椅子。“嗯嗯，多谢您……”
“别谢的太早，报社把申请驳回了。就今天上班后告诉我的，所以我才这么火急火燎地让你过来。”
明嫣脑子一嗡，要知道，她实习的时候，可是所有人都拍着胸脯说过，她一定会给留下，会成为A报社最有潜质的新人。她当然知道，这些不能拍板的人，拍多少次胸脯也没有实际意义，然而她相信的是自己，以自己的能力、努力和成绩，起码留下来继续实习，还是容易的吧？
另一方面，她笃信她的师父思琪。不知她多少次地说过，一定会留明嫣在自己手底下。
忽然听到自己可能会被报社踢出局，明嫣还是懵了。“哦……那……”
思琪倒一杯水递给她：“听我说完。我说，这个决定我不同意，我就要留下你，报社领导这个决定没有理由，好几个实习综合成绩不如你的，都通过了申请。”
明嫣听到这句感觉更委屈了。如果要是就此离自己的理想、偶像都越来越远，那她倒宁可不毕业，起码还能当个实习生。
思琪看她没反应，接着说：“我又提了复核申请上去。喊你来，是需要你自己写一份实习报告，报告内容千万重点写你这几个月参与的报道影响力如何，都有什么成绩。哦对了，实习第一天那个事情，也说一下，但是别说你对吴女士那些推测，就只说咱们综合考虑，不适合报道就行了。然后最好再附上一份你们学院院长，或者是教授的推荐信。”思琪看明嫣仍旧有点发愣，急了：“干什么呢？愣什么神儿呢？记下来啊！这些东西你要是后天之前没准备好，就真没戏，真傻眼了，知道吗冷姑娘？”
明嫣从短促的智障中被唤醒，一字一句记了下来。
临出门时，明嫣才扭头问了一句：“那究竟上头是什么理由不要我？”
“没说为什么。” 思琪不易被察觉地一愣，还是被智商上线的明嫣察觉了。莫非有什么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