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宋思琪的一番提点,冷明嫣是认同并接受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放弃。很多时候,这就是性格决定的。明嫣有着一股子拗劲儿,凡是必定是要尽全力的。
报道归报道。
搞清楚就是另一回事。
几天下来,法律方面的问题,她也了解了十之八九,不仅采访了几位律师,还查了很多法律知识专业书籍,得到的答案相差无几:1、证据不足,嫌疑人即便自首也无法进入诉讼程序;2、案子得按二十一年前案发时的法律走,但,已经过了诉讼时效……如此,一目了然。
就在明嫣一边写稿子一边被不甘心折磨的当口,她的微信闪烁起来。
点开一看,一个眼熟的头像——秦晖生又申请加她微信好友呢。
“有病吧!”明嫣骂了一句,把手机使劲儿地往桌上一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解心头的怨气。
继续敲了没几个字,忍不住又把手机捏起来,在回复栏问:“你又加我干嘛?”
那边秒回:“我有办法。”
一向不扭捏的明嫣马上点了通过。
“什么办法?”
“来10楼。”
明嫣一边翻着招牌式白眼,一边存上稿子,飞速下楼。
一个月按三次名字这么土气的事务所的门铃,也是够够的了。但明嫣还是按了,迫不及待的。
门打开的一霎那,她憋了一电梯的话就往外冒:“什么办法?什么办法?我有言在先,你别故弄玄虚。再者,事关人命,第一有违法律的办法不行,第二有违道德的办法不接受,第三有违我职业道德的也做不到。行了,说吧。”
“三天半以前,你说再也不见,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了。来,咱们重新认识一下。你好,16楼的新手记者,我是10楼的新手律师秦晖生。”说着,他朝明嫣伸出修长大手。
明嫣愣住了,但并非因为他的调侃,而是——这个高级脸呆子居然会调侃!之前那么怼他,居然没对她心怀厌烦!嚯,可以呀,还挺大度的一男生。
“说正事!”她轻轻打了他手心一下,算是接受了握手请求。
秦晖生带着冷明嫣,走进一间会客室,一杯咖啡摆在桌上,腾着热气,香飘满屋。
“够周到。”明嫣心里这么想,肯定着高级脸的暖男行为,嘴上却偏说:“谢了,不喝咖啡。”
“手冲,几乎不含咖啡因,不会影响你睡眠。”晖生把咖啡推到她面前,一张帅气的脸上是友好浅笑。
如此大的台阶,再不下,就不合适了。明嫣呷一口咖啡,深咽下,立刻品出这咖啡的价格不菲。论咖啡,冷明嫣可是行家,每次跟云姐出国旅游,都会带回当地的咖啡,更别说海淘的那些。没想到高级脸秦晖生变暖男面孔的瞬间,就歪打正着到她的嗜好。
明嫣心中暗笑,却仍旧咄咄道:“什么办法?你一新手律师能有什么高招?”
“这几天你采访别的律师了?”
“采了啊,我们的连续报道里面,也会有各方人士对于这个事件的看法和分析,其中律师的见解还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诶?”明嫣忽然意识到什么,“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怎么成了我跟你汇报工作了呢?”明嫣那个气呀,头脑里呈现了自己抓耳挠腮的样子。
“律师们跟你说,确实没啥招儿对吗?还是那老几套,只要没有充足证据,就无法起诉继父,而且当时的法律对杀人案也是有诉讼时效的,二十年,已经过了二十年时效一年多了。两重阻碍在这里,不好办,对吗?”秦晖生一股脑地问。
“别卖关子,你就说你有什么招儿。”明嫣双手按住嘴角,盯着秦晖生。
晖生不疾不徐,也呷了一口手里的咖啡,他并不是卖关子,他知道这件案子的伊始,内心就不能认同事务所帮助这位杀人嫌犯的做法。两个月前,他还在端茶小弟的最后阶段,给正在会客室的师父和小芬继父端茶。他敏感地听到两人谈话的内容,等小芬继父走后,便立刻去找师父。
“我不是有意偷听。”晖生有些紧张,“但我听到了,就想跟您说点儿我的想法。您真的要为这个杀害自己妻子的男人提供法律咨询,甚至有一天会做他的辩护律师吗?”一向说话不怎么会拐弯抹角的晖生,就这么直问自己的师父。
律所合伙人也是金牌律师的老郑原本对晖生不错,也很看重这个高颜值专业也很过关的年轻人,甚至有过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晖生的想法,但,几次被徒弟质疑后,老郑便打消了念头。像他这种老江湖,太清楚秦晖生这类人的未来,要不就是一鸣惊人,要不,就是连连碰壁,想求个四平八稳,几乎不可能。这一次,他的不耐然也是很明显的,他说:“小秦,我没记错的话,你下个月就转正了吧?咱们行业的守则是什么,你别告诉我不知道。律师事务所是干什么的,还用我再给你扔炉里回回吗?”
“可是……”
老郑站起来,把晖生往办公室外赶:“别可是了,这也不是你的案子,也不是你的客户,你别琢磨那么多。赶紧自己抓紧点积累点自己的资源才是正经事儿。去吧!”
晖生叹口气,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气叹得是多么苍凉。他尊重自己的师父,也感恩这个给他提供实现职业抱负的地方,然而,为自己都满口承认自己杀了人的罪犯,提供法律咨询法律帮助,这不是他秦晖生所期待的职业场景。究竟职业素养和道德底线如何平衡,让他这个向来理性而内心坚毅的高材生,困惑了。
直到那日见到明嫣,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仇视他的眼神一直在他眼前,好像他秦晖生是那杀人者的同伙一般。并且还为了这事把他从微信通讯录里删掉,看她直接地热烈地表达自己的好恶,秦晖生竟然惊羡不已。看她保持着正义感,却同时保持清醒而准确的判断,却不肯放弃的劲儿头,秦晖生更觉同样责无旁贷。
不对的事情,何不直接推翻呢?无法说服师父不为小芬继父提供法律服务,可没人限制自己帮小芬啊!
晖生理理思绪,开始表述:“你采访的律师,说的都对。但是,不全对。”
明嫣眼睛发出了光芒。这件事,她认同思琪却不甘心。新闻是不能对任何人做出“判决”,然而新闻报道最重要的职责,不应该是通过探寻报道事实真相,而让一切得到正解吗?
“怎么叫不全对?”明嫣的身子向桌边靠近些,迫切地问。
“过了追诉期,是有前提的,这个前提我不知道是律师们没想起来,是忽略了,还是真的不知道。”
“能不能简洁直白说话?”明嫣又泄了下气,“这些天我虽然快成半个法律系的学生了,但也就是更入学的水准,你绕弯弯,我就瞬间俩眼一抹黑。”
“你别着急啊,我讲得清楚些,你更容易明白呀。”晖生笑着递给明嫣几张复印的资料。
“哥哥呀,这又是什么?我看着像天书。”
“二十年前相关法条。”秦晖生解释道,“我通俗地给你讲一下,假如说,二十一年前,小芬母亲被杀后,因为不知道凶手是谁,案子没有立过案,那么追诉期时效就成立;而如果当时小芬家人报警明确就是继父杀人,而当时警方也认定他是嫌疑人立案并进行了调查,那么,就没有追诉时效,也就是说,只要找到当时警方有过立案的证据,就可以推翻时效一说,就可以继续对嫌疑人进行调查。”
听着晖生的讲解,明嫣的眼睛比刚才更亮一点,又亮一点:“谢了!”这一次,她把咖啡一饮而尽,“咖啡很好喝。”
说完,起身,兴奋地转个圈,撂下一句话:“小哥哥你好帅。”转身一溜小跑上了楼。
秦晖生长舒一口气,放松般地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望着会客室的门,感受着冷明嫣出门刹那的笑嫣如花。平复了些,又给明嫣发了条微信:“有不清楚的,可以随时找我。”
“OK。”明嫣秒回复。
晖生微笑。